朕真的不务正业 - 第964章 秋风哭,秋雨啼,人间多苦楚
第964章 秋风哭,秋雨啼,人间多苦楚
现在,全天下的官吏都不希望徐成楚有事,希望徐成楚尽快康复,把案子尽快办完。
该杀头杀头,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赶紧把驰道贪腐窝案办完,回京复命,在漫长的史料里,留下臣子舍生取义以报圣明天子的美名。
别闹了,闹得够大了。
徐成楚遇袭,皇帝派出京营,若是徐成楚死在了武昌府,那皇帝要干什么?!反腐的烈度会上升到什么地步?
官吏们不敢想,根本不敢想,一想就怕的要死,所以,只希望驰道贪腐窝案尽快结案,不要再节外生枝。
徐成楚之前跟陈末说,谁闹得乱子越大,朝廷里,利益不同的山头们,为了稳定,就会向闹出大乱子的一方妥协。
徐成楚以死相逼要玉石俱焚,是闹乱子,皇帝派出京营到容城,也是闹乱子,而且闹的动静和阵仗,比谁都大!
秩序在斗争中,因多方利益不断妥协而诞生。
南京振武营、杭州罗木营发了狠,哗营之后,给妻室月粮这规矩就算是彻底立下了;
江南奴仆操戈索契,这废除贱奴籍制就立刻马上推行了下去,甚至不用皇帝催促;
宁都、瑞金、宁化三县佃户闹出了田兵之乱,乡贤缙绅就愿意立契,变得规矩了起来,不收年节,甚至愿意灾年减租了;
官厂匠人下山,王崇古立刻就从人人喊打的聚敛佞臣,变成了人人称颂的文成公;
不闹,没人知道你的委屈,不闹,没人知道你的愤怒,不闹,没人知道你的怒火。
委曲求全,除了换来屈辱,什么都换不到。
关于户部复祖宗成法,设立四仓赈济的奏疏,很快得到了廷议的批准。
天变来了,不想被百姓们把天下给掀了,就得执行,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是应对天变的一部分,考成设限是五年。
相比较京广驰道窝案的激烈冲突,京察反腐,是水到渠成,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就完成了对申时行等人的审查,只有些不用上秤的小事,大约和谭伦在朝日坛咳嗽一样。
不上秤四两重,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反腐司也不是什么事都要上秤,反腐和稽税一样,都是需要成本,今天把申时行、王希元、李乐等人的小事上秤,日后这个标准的小事,全都要计较,反腐司就是有再多的人,也忙不过来。
小事上秤,那才是对反腐国策的倍之。
“父亲,叔叔要去天边了吗?奶奶哭了好久。”朱常治在父皇考校功课后,询问父皇皇叔的去向。
朱翊钧点头说道:“嗯,此去水程两万里。”
“父亲,是不是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皇叔了?”朱常治年纪还小,听水程两万里,不知道有多远,到天津州才200里,两百倍到天津的距离,这距离真的太远了,远到朱常治完全没有那个概念。
朱常治忽然对生离死别这个词,有了如此真切的理解,那个总是有很多歪主意、甚至有点坏的叔叔,突然,就再也见不到了。
“嗯。”朱翊钧没想到朱常治会这么问,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给了一个肯定但不那么明确的回答。
李太后反对,她自然要反对,就藩东太平洋的金山城,这一去,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她作为母亲,已经用了自己所有力气去反对,但终究是答应了。
潞王不能不去,不仅仅是潞王,还有这些皇嗣们,他们都要出海就藩。
“说再见,再见何其难,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朱翊钧揉了揉朱常治的总角,略微有些感伤。
多少人,已经不知不觉中,见完了人生的最后一面。
孩子对皇叔的感情还很淡,但朱翊镠从小就跟在朱翊钧的身后,撒尿和泥流鼻涕,李太后不舍得,朱翊钧何尝舍得呢?
“那为什么,要叔叔去那么远的地方呢?”朱常治感受到了父亲的感伤,有些疑惑的问道。
“奶奶之所以答应你叔叔就藩金山,是因为你叔叔对奶奶说:若是让我守着藩禁做一辈子的废人,我宁愿去死,你叔叔自己选的远赴金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藩禁。”朱翊钧回答了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从小跟着朱翊钧长大的朱翊镠,不肯自己以后的日子里,只有王宫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天空,那太窒息了。
藩禁,对老朱家的藩王,未尝不是一种诅咒,至少朱翊镠不想这么和死了一样的活着。
“那为什么有藩禁呢?”朱常治这个年纪,正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藩禁他知道,连出门都不许,就在王宫里永世圈禁,祖祖辈辈,世世代代。
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因为有靖难之战,成祖文皇帝自北平府南下,攻破应天,坐上了皇位,作为皇帝,要担心藩王造反,所以就要设立藩禁,不让他们和地方官员来往,不让他们接触任何事儿、任何人,只需要吃饭睡觉,等死。”
这道诅咒,是复杂矛盾激烈冲突之后的最终结果,想要摆脱这种诅咒,要么大明覆灭,要么就是远在天边的距离。
“那为何要分封呢?”朱常治思索了片刻,他觉得藩禁制的根本原因,还是分封。
朱翊钧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日月幽而复明,不分封又能如何呢?太祖高皇帝又不是神仙,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朱翊钧和朱常治讲了些历史,唐朝安史之乱后,中原王朝丢了辽东608年,大明军来了,说这个地方是自古以来,大明信,辽东的汉人都不信。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这首诗出现的时候,陇右刚刚脱离大唐王朝控制不到八十年,就已经是这样了,这些汉儿已经不认为自己是汉人了。
朱元璋封庆王,庆王府在宁夏,从西夏李继迁被辽国册封为西夏王算起,中原王朝丢了宁夏331年,从李思恭任定难军节度使算起的话,自唐末丢了甘肃、宁夏等地,足足488年。
大明军去了,就说这些地方自古以来,这话,要让人认可,除了分封,别无他法。
朱常治听完了父亲讲的历史,他只有十岁,488年也好,608年也罢,都是足足数代人的漫长时光,他无法理解的时间尺度。
分封是没办法,藩禁也是没办法。
历史就是如此的无情,看似有很多的选择,但其实很少有选择的余地,后人视古,总觉得自己有很多的办法,但其实真的去抉择,除了机会大势,还需要付出极大极大的代价,绝非易事。
朱常治眼睛珠子一转,问道:“先生告诉我,麦一个错别字,在商朝时候,麦的意思是一个人扛着打成捆的麦子,告麦,就是诸侯告诉商王哪里麦子成熟了,大家一起去抢。”
“现在,叔叔是不是要去金山做诸侯,然后发现哪里有金矿、银矿,告诉父亲,一起去抢?”
小孩子总是竭尽所能的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解释这个世界。
倭国的银、吕宋的铜、绝洲金池城北美洲金山城的黄金,似乎都是商朝时候的麦子,告麦,就是诸侯告诉商王,大家把抢到的麦子抱回家。
皇帝和皇叔他们的目的是告麦!朱常治如此理解潞王就藩之事。
海外封藩=告麦。
朱翊钧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额,虽然可以讲很多冠冕堂皇的话,比如王化,比如开海大业如此种种,但我是你的父亲,不能太欺骗你,你想的是对的,你叔叔就是去找麦田去了,找到了就告诉我,我和你叔叔一起去抢。”
朱常治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低声问道:“不抢不行吗?不抢就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不抢不行,不抢,大明就会死。”朱翊钧摇头,不能不抢,大明需要大量的贵金属,尤其是白银,来满足大明现在交换需要,不抢,大明就会死。
“那还是抢好了!多抢点!”朱常治一听大明会死,立刻换了个态度,他是太子,亦君亦臣,江山社稷这四个字,轮得到他来说,不抢就要亡,那就多抢点。
“哈哈。”王夭灼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讲筵学士们讲了那么多仁恕的道理,就被皇帝一句话给彻底颠覆了。
不抢就要亡国亡天下,那就得抢,讲什么礼仪道德,礼仪道德又不能当银子用。
“陛下,潞王殿下请见。”一个小黄门疾走了几步,俯首说道。
“宣。”
“臣弟拜见陛下,皇兄,臣弟听闻,皇兄给臣弟准备了十条快速帆船,而且都是铁马船?”朱翊镠一进门先俯首拜了下,满是兴奋的说道。
朱翊镠小时候都是玩模型,都能玩很久很久,还要跟陛下抢,现在终于能玩到三十丈长的真家伙了!
“嗯,蒸汽船,但还需要风帆助力。”朱翊钧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远,朕不会亏待你,这铁马船可不是那么好维护的,每过三年都要回松江府大修一次,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朱翊镠立刻说道:“明白!不就是朝廷控制潞王府的手段吗?就该有点手段,要不皇兄放心,臣弟还不放心自己呢!”
离了大明本土,他这个金山潞王府,真的能存续吗?至少目前海外总督府,脱离本土都很难生存。
朝廷没点手段,朱翊镠还以为朝廷打算让他自生自灭呢。
墨西哥、秘鲁、智利总督府,他们只是打算换个本土罢了,从西班牙换到大明而已,谁能提供他们赖以生存的物资,谁就是他们的本土,对于潞王府也是如此。
朝廷之所以给装配了铁马的快速帆船,就是为了控制潞王府的军队,三年一大修是个理由,其实就是轮换驻防。
潞王府的三千军,属于潞王府,也属于朝廷。
“臣弟想好了,到了那边,看着把新日运河修出来,到时候,新日运河有了,西班牙就该落日了。”朱翊镠就藩是带着任务去的。
第一就是黄金,事关黄金宝钞;第二就是新日运河(巴拿马运河)修建,事关大明开拓。
新日运河修建,大明做好了每里死一千力役的打算,在奴隶死绝之前,大明不会放弃落日计划。
王崇古给大明留下了很多的遗产,这个十分冒进的落日计划,大明还在执行,既然决定了,就要做到底,除非彻底做不下去,否则就一直一以贯之。
“你先把金山城看好,大明在东太平洋有了立足之地,环太商盟,才有了直接的武力威胁,这些蛮夷才不敢违约。”朱翊钧的理解完全不同,朱翊镠的首要任务是保证金山城的存续。
金山城,就是悬在东太平洋总督府头上的一把利剑,一旦他们违约,大明可以武力训诫。
朱翊钧不相信礼仪道德,不相信契约精神,他只相信武力,不能武力训诫,朱翊钧可不相信这些蛮夷会讲规矩。
“说起来也是好玩,之前,朝中士大夫们还在批评,说潞王就藩靡费过重,虽然全是内帑出钱,但还是太多了,如此日后皇子就藩,难道也按这个标准吗?内帑没钱了,是不是要从国帑里拿?”
“自从六月环太商盟有了眉目,这个声音立刻就没有了。”朱翊钧说起了朝中的风力舆论。
“咱们朝里这些读书人,没一个是蠢货,就是单纯的坏。”朱翊镠恶狠狠的说道:“坏的祖坟冒青烟!张口闭口仁义礼智信,柔远人,真遇到事儿了,还是只认武力。”
士大夫们整天鼓吹道德崇高、道德治国,可遇到了东环商盟这种事,立刻就会拥抱武力。
在朱翊镠看来,又要依靠,又不肯说的士大夫,多少是有点大病。
“明天,西山煤局的第二个万家园落成了,咱们一起去看看。”朱翊钧对着朱翊镠说起了一件事儿。
王崇古万户官舍落成仪式,给官厂匠人分房子,王崇古在万历十六年就开始建,一直到他走了,都没彻底完成。
第一个万户官舍在万历九年开始,万历十三年完全落成。
第二个万户官舍,一直在交付,建完一批交付一批,现在是最后一批交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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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翼、王家屏、周良寅在广州佛山铁锅厂,也营造了一个万户官舍,现在已经开工。
“也怪不得匠人肯为文成公的身后事拼命,换臣弟,臣弟也愿意拼命。”朱翊镠颇为感慨的说道,匠人肯下山,不仅仅是皇帝在里面引导运动,是因为匠人真的肯为逝世的王崇古说话。
让大明再次伟大包括了穷民苦力,这是皇帝给的承诺,皇帝从未忘记。
让每个孩子都能上的起学,这是丁亥学制的根本目的,至于能不能实现,朱翊钧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到。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朱翊钧摆出了大驾玉辂的仪仗,向着西山煤局而去。
天公不作美,早上有些雾气,一直到朝阳初升时,都没有散去,很快,就下起了濛濛细雨,皇帝没有因此改变行程,还是如期抵达了万家园。
朱翊钧撑着伞,身边站着朱常治,还有朱翊镠,三个人站在万家园前的雕塑前。
“父亲,文成公不是个文进士吗?为何是个武将的模样?”朱常治仰着头,看着两层楼那么高的雕塑。
雕塑是王崇古的样子,但却是个武将打扮,负手而立,目光深沉,半低着头,带着兜鍪,还穿着甲胄,腰上挎着一把七星环首刀。
王崇古低着头看着铁马拉动的火车,身边还有一块小石碑,上面刻着崇古驰道四个字。
崇古驰道的碑被推倒了,而且还被砸坏了,朱翊钧用抄家得来的银子,重建了一块更大的崇古驰道碑文。
匠人们给王崇古立像的时候,把他一生最骄傲的功绩,和他放在了一起。
“因为文成公南平倭寇,北拒虏贼,所以是个武将形象。”朱翊钧告诉了太子,为何是个武夫打扮。
万家园有横纵四条主路,一共有110舍,这110舍整齐的排列在西山煤局的厂区外,一眼看不到头,房舍都是三层小楼,水泥柱,红砖墙,黑瓦顶,每一舍有八门,每一门内有四户,一舍96户,共计10560户。
所有房舍归官厂所有,若是不在官厂上工,则无权居住于此。
“环境比朕想象的好的多。”朱翊钧步入了万家园,左看看右看看。
每一园都有一个惠民药局,惠民药局窗明几净,医官来自京师大学堂毕业的医学生。
路两边有种好的行道树,是速生杨,一看就是刚种下没多久,只有手腕粗细,每一舍都有个公厕,这一舍96户,都在这个公厕入厕,粪便定期处理,拉到堆肥厂堆肥。
在万家园的正中间,还有个园,围着戏台子建了一圈房舍,有杂货铺、水铺、米粮铺、成衣铺、饭庄、酒家等等,琳琅满目,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陛下,冤枉啊!陛下!”一个远处传来的呼和声,让随行阅示的官员,都把目光看向了十丈之外。
缇骑拦着一个妇人,妇人拉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妇人在哭诉,在喊冤。
朱翊钧看向了那妇人,又看了眼凌云翼,官厂由次辅总督,这巡视万家园出了妇人拦路喊冤的事儿,这出戏绝对和次辅有关。
若是无关,这妇人根本闯不到缇骑面前,官厂是有法例办的,今天皇帝阅示也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安排好的事儿。
“凌次辅,官厂改制,是不是有了有苦难言之事?”朱翊钧想了想,直接问了出来。
凌云翼面色极为复杂,他叹了口气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凌次辅下次有话直说就是,不必顾忌,是朕把凌次辅从朝鲜请回来主持局面。”朱翊钧补充道:“因为官厂改制,不少人嚼舌头根儿,连忠顺夫人面圣的时候,都提到了。”
凌云翼杀性很重,做事不留余地,官厂人情味太重了,凌云翼这番改制,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再加上回京后,一应事,都在进行,并无功劳,这遇到麻烦,还得请皇帝出面,这就弄得凌云翼有些羞愧难当,一些话真的不知如何开口。
“升堂!让朕看看是什么事儿!”朱翊钧一甩袖子,看着那妇人,该配合演出的时候,他不会视而不见,既然凌云翼为难,那这个恶人,他来做。
朱翊钧到了大戏台,找了桌椅,直接在大戏台升堂断案了,条件虽然简陋了些,但朱翊钧不在意。
秋风秋雨大戏台,告御状的妇人,拉着孩子,跪在戏台上,哭诉着自己的经历。
这妇人说话其实不连贯,甚至颠三倒四,想到什么说什么,信息有些杂乱,而且时间线也有些混乱不清,一会三年前,一会十年前。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帮她写一封诉状,反倒是能把事情更简单的说明白。
奈何,没人帮她。
朱翊钧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等妇人说完,才点头说道:“朕听明白了。”
妇人说的过于复杂,还有些家长里短,凌云翼都有点急了,那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这是面圣!
但陛下说听明白了。
朱翊钧还就喜欢听这点事儿,因为这妇人越是唠叨,细节越多,缇骑衙门越容易办案。
十年前妇人随丈夫从宣府入京来,丈夫凭借手艺,进了官厂,这进了官厂,生活立刻从颠沛流离,变的稳定了下来。
妇人生了三个孩子,可这六年前,丈夫在官厂出了意外,一锅铁水断了链,兜头浇下,尸骨无存。
“文成公定了抚恤,按你丈夫数量匠人,往年工银和开工银算,一年该十八银,按十年抚恤算,共180银,结果你只拿到了20银?”朱翊钧询问了妇人所诉第一案件。
180银真的不算少了,而且孩子还能继续在官厂学堂上学,官厂内的米粮粮油的价格比外面还要便宜些。
“还请陛下为民妇做主!”妇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告什么,她把丈夫走后的痛苦,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那你这些年以什么为生,把孩子拉扯大的?”朱翊钧看向了旁边还算健壮的六岁小孩,这是那匠人的遗腹子,虽然不胖,但并非面有菜色。
妇人眼神闪烁,她抬头看了眼皇帝和随行官员,再次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俯首帖耳说道:“民妇做了暗娼,操持贱业。”
“砰!”朱翊钧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厉声说道:“赵梦佑听令!给你一个时辰,把贪墨之人,尽数抓拿归案!”
皇帝的愤怒,连六岁的孩子都看出来,这是动了真怒。
“臣遵旨!”赵梦佑立刻领命而去,皇帝给了一个时辰,完全足够了,缇骑办案,又不是衙门衙役办案,缇骑不讲证据,只讲圣意。
刀拔出来抵在脖子上,很少有人不怕。
朱翊钧信妇人说的话,因为他从妇人身上看到了风尘气,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很差,也很辛苦。
“冯大伴,给座。”朱翊钧摆了摆手,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在等赵梦佑拿人。
凌云翼有些话不太方便说,妇人闯到御前告御状,这里面指定有事,而且不是小事儿。
首先,妇人绝非个案,贪墨抚恤银,是官厂的一种常态;
其次,妇人多次去顺天府衙门告状,顺天府衙门不理,显然是有人在阻碍;
最后,凌云翼不太好直接呈送御前,要借妇人把这件事讲出来,显然这案子,凌云翼有不便之处。
这是完全可以确定的三个基本推断。
仅仅两刻钟后,赵梦佑就押着一干案犯回到了戏台前,缇骑押着案犯,一人一脚踢在了这些案犯的腿窝,缇骑一只手摁着一众案犯的脑袋,狠狠的摁在了地上,让案犯动弹不得。
秋风哭,秋雨啼,人间多苦楚。
“发死人财是吧,现在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跟缇骑交代清楚。”朱翊钧手一挥,让赵梦佑带着缇骑,直接在御前审案。
很快,一个让人十分意外的人名,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王建,王崇古弟弟王崇义的儿子。
“王崇义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松江推官姚光启,这哪来的儿子?”朱翊钧亲自盯着,案子审理的很快。
王崇义替王崇古死了之后,朱翊钧还专门看过王崇义的生平,王崇义早年行商骑马太多,伤了身体,就只有一个女儿。
“嗣子。”赵梦佑言简意赅的说道,就是过继到王崇义名下的儿子,而且是远房侄子。
王崇古家里人丁不太兴旺,到王谦这儿,算上去年出生的孩子,王谦这儿也只有三个儿子,老大王之采读书读的很好,老二王之毅就不太行了,顽石一个,朽木不可雕也,把孩他娘气够呛。
王崇古对王崇义有亏,总觉得王崇义是替他死的,所以对这个过继的嗣子,格外优待。
这格外优待就优待出事儿了。
“第一案贪墨抚恤,第二案占人屋舍,第三案经营赌坊、第四案买卖丁口,都是这王建做的?”朱翊钧看着自己总结到的消息。
抚恤银被贪墨后,妇人和孩子被驱逐了官舍,按照抚恤办法,生产工伤而亡,三个孩子成丁后,才要搬离官舍,但第二年,妇人和孩子就被驱逐了。
去年,有个把头就拿着一张赌坊的欠条,要强夺妇人孩子,说工伤的匠人,死前欠了一大笔的赌债,要用孩子抵债。
妇人只好四处告状,却是告诉无门,今天她听说皇帝阅示万家园,就闯到了御前,她都没料到能闯得到。
显然,凌云翼安排的这出戏。
凌云翼确实不太方便,因为王建是王崇古的侄子,凌云翼动王建,很容易就弄成全面反对王崇古了。
全面反对要不得。
“赵缇帅,拿人去。”朱翊钧基本梳理清楚了案情,让赵梦佑带缇骑拿人去了。
朱翊钧看向了凌云翼说道:“凌次辅,官厂内外严厉稽查类似案件,必要时可以让缇骑办案。”
“陛下,此事儿不怪文成公,文成公年纪太大了,就管不住这些人了。”凌云翼给王崇古说了句好话,看起来王崇古留下了一些问题,但这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而且并不算太致命。
随着王崇古年纪大、精力差,管不了那么多事儿,王建才变得越发猖狂。
凌云翼作为臣子,他不好控制打击范围,更不想王建的案子,牵连到已故的文成公。
对于王崇古功绩,凌云翼是真心认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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