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砖与新芽 - 第5章 破晓微光,逆旅寻光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匡祖拖著仿若被命运的枷锁死死禁錮、灌满铅水般沉重的双腿,在那条残败荒芜、似被世界遗弃的道路上,孤独且艰难地踽踽独行。
    夜幕,如一块密不透风、沉重至极的黑布,严严实实地將他紧紧裹住,四周儘是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唯有那弯宛如冷冽银鉤般的冷月,从云层的罅隙间艰难挤出几缕清辉,像是在黑暗中勉力为他照亮那渺茫未知的前行之路。
    寒夜的风,恰似一把把锋利无比、吹毛断髮的刀刃,毫无怜悯地肆意割著他那被冻得通红、乾裂的脸颊。
    风声呼啸,也仿佛在他耳畔无情地绞碎了他心底仅存的、如烛火般微弱的一丝希望。
    “难道我的命,就註定只能这般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不断沉沦,永无出头之日?”匡祖乾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喃喃自语,声音在这寂静得近乎窒息的夜里显得格外沙哑、低沉,仿佛一只在荒野中独自受伤、孤立无援的野兽,发出的绝望低吟。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无尽的夜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往昔的种种经歷。
    那些曾经付出的无数艰辛、挥洒的辛勤汗水,以及遭受的接连不断的挫折与打击,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上心头。
    酸涩与不甘的情绪在他的眼眶里不断打转,模糊了他的视线,可那倔强的泪水,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好似被他內心深处那股顽强的力量所阻拦。
    正沉浸在痛苦不堪的回忆深渊中无法自拔时,一阵细微、带著无尽悲戚的啜泣声,如同夜空中一道尖锐的闪电,从前方那座破落不堪、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茅屋中隱隱传来,瞬间划破了夜的死寂与寧静。
    匡祖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循声而去。
    推开门,一股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內光线昏暗,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
    只见一位身形佝僂、满脸皱纹的老妇正伏在床边,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著,放声哭泣。
    床上躺著一个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孩童,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瘦骨嶙峋的小手无力地垂在床边,仿佛隨时都会失去生命的跡象。
    “大娘,这是咋了?”匡祖儘量放轻声音,轻声问道,声音里满是关切与担忧,那语气仿佛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鹿。
    老妇缓缓抬起头,满脸的泪水纵横交错,如同一条条悲伤的河流,哭诉道:“孩子他爹去城里做工,一去就没了音信,到现在都不回来,孩子又突然生了重病,发起了高烧,可我……我实在是没钱抓药,怕是……怕是这孩子熬不过这一劫了啊!”
    说到这儿,老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泣不成声,哭声在这狭小的屋子里迴荡,揪扯著匡祖的心。
    匡祖望著这悲惨淒凉的一幕,心中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痛,一阵揪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里还揣著李伯临別时给的几枚铜钱,那是他在这世间仅有的一点財富,也是他维持生计的希望。
    犹豫在他心中翻涌,那几枚铜钱在他的指尖摩挲,发出清脆而又沉重的声响,仿佛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抉择。
    片刻后,匡祖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缓缓將钱递到了老妇手中,坚定地说道:“大娘,您先拿这些钱给孩子看病吧,人命关天,先把孩子的病治好要紧!”
    老妇愣住了,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她的嘴唇颤抖著,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泪水哽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她那粗糙、满是老茧的手紧紧握住匡祖的手,泪如雨下,泪水滴落在匡祖的手背上,滚烫而又沉重。
    从茅屋出来,匡祖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几乎到了身无分文的境地。
    寒风呼啸著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有一种別样的坦然与平静。
    “钱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在別人最困难的时候帮上一把,让这孩子有活下去的希望,也算值了。”他暗自思忖,脚步虽依旧沉重如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之上,可內心却不知为何,轻鬆了些许,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第二日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如一层轻柔的薄纱,洒在大地上。
    匡祖经过一夜的跋涉,来到一处热闹繁华的小镇。
    镇中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叫卖声、谈笑声、討价还价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乐章。
    匡祖在集市中漫无目的地走著,眼神中透著迷茫与疲惫,脚步也有些虚浮。
    忽然,一阵激昂、欢快的锣鼓声,如同一股强劲的电流,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原本黯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
    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戏班子正在搭台表演。
    台上,演员们身著色彩斑斕、绣工精美的华丽戏服,脸上妆容精致,眉眼间尽显神韵。
    他们举手投足间,一招一式都尽显深厚功底,唱念做打,字正腔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腔都引得台下观眾阵阵喝彩,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匡祖被这热闹、欢快的氛围深深感染,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台下,目不转睛地观看。
    “好!”匡祖忍不住大声拍手叫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在他满是疲惫与沧桑的脸上绽放,如同黑暗中的一朵绚烂之。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戏班角落里,一位白髮苍苍的老者正专注地为乐器调音,老者神色间满是专注与热爱,那眼神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匡祖心中猛地一动,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內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自己曾经对木工技艺的那份执著与热爱,那份在心底燃烧的火焰,似乎在生活的无情磨礪中,渐渐变得微弱、黯淡。
    戏散后,人群渐渐散去,匡祖望著戏班眾人忙碌收拾道具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衝动。
    他鼓起勇气,快步走向那位调音的老者,有些紧张地说道:“老人家,您这戏班子还招人不?我有力气,啥活儿都能干,我真的很想加入你们!”
    老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匡祖那瘦弱却透著坚毅的身形、满是渴望的眼睛上停留片刻,问道:“你会些啥?”
    匡祖挠挠头,脸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木工活儿我特別在行,以前我就是干这个的,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儿也不在话下,我还……我还能吃苦,不管多累多苦的活儿,我都不怕!”
    老者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讚许:“行,看你实诚,留下试试吧。”
    匡祖心中一喜,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连忙道谢,那感激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般从他口中涌出:“太谢谢您了,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匡祖紧紧握住老者的手,那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就这样,匡祖成了戏班的一员,开启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在戏班的日子里,匡祖每日天还未亮,公鸡尚未打鸣,便早早起床。
    他熟练地扛起搭台的木板、支架,一趟又一趟地往返,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在清晨的寒风中,蒸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布置场地时,他细心地摆放每一张桌椅,调整角度,確保观眾有最佳的观看位置。
    演出结束后,当其他演员都在休息,他又忙著收拾道具,將那些华丽的戏服小心摺叠、收纳,拆卸戏台时,他手脚麻利,动作熟练,不一会儿,一座搭建精美的戏台便在他手中化为一堆整齐的木料。
    閒暇时,匡祖总是虚心地跟著戏班里的师傅们学习简单的乐器演奏。
    他坐在角落,手中紧紧握著一把简陋的乐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师傅的动作,努力模仿。
    刚开始,他指法生疏,按不准音,节奏也总是乱,演奏出来的声音如同噪音,常常引得眾人发笑。
    但他从不气馁,每次被嘲笑后,他只是红著脸,微微低下头,然后更加专注地练习。
    “匡祖,再来一遍,这节奏可不能乱。”师傅耐心地指导著,匡祖认真地点头,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乐器,专注地吹奏起来。
    一遍又一遍,他沉浸在乐器的世界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手指因为长时间的按压而变得红肿、疼痛,可他依旧咬牙坚持。
    渐渐地,他的技艺有了明显的进步,那原本杂乱无章的音符,在他的吹奏下,开始变得和谐、流畅,他也越发融入了这个充满烟火气、欢声笑语的戏班,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波折,如同一条崎嶇不平的山路,永远不会一帆风顺。
    一日,戏班接到通知,要去城中最有权势、富可敌国的赵老爷府上演出。
    眾人得知这个消息,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若能得到赵老爷的赏识,戏班从此便能声名远扬,不愁生计;紧张的是赵老爷身份尊贵,对演出的要求必定极高,稍有差错,便可能前功尽弃。
    演出当日,匡祖比往常起得更早,天还未亮,他便开始忙前忙后。
    帮著演员们化妆时,他小心翼翼地为他们涂抹脂粉、描绘眉眼,生怕弄了妆容;整理戏服时,他仔细地抚平每一道褶皱,將戏服上的配饰擦拭得鋥亮。
    演出开始,演员们在台上卖力表演,使出浑身解数,唱念做打,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每一句唱腔都饱含深情。
    台下的赵老爷却一脸冷漠,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神中透著傲慢与挑剔,时不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著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敲打眾人紧张的神经。
    突然,赵老爷猛地一拍桌子,那声音如同一声炸雷,在演出现场响起:“这演的什么玩意儿!就这水平,也敢来我府上献丑?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
    眾人嚇得纷纷跪地,大气都不敢出,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匡祖心中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窖,他知道这场演出怕是要砸了,所有的努力可能都將付诸东流。
    “老爷息怒,我们这就重新演,一定让您满意!”班主战战兢兢地说道,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赵老爷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不必了,就你们这水平,再演也是白费力气。从今天起,你们这戏班別想在这城里演出!敢再来,就別怪我不客气!”
    眾人闻言,如遭晴天霹雳,面露绝望之色,仿佛被宣判了死刑。
    匡祖握紧了拳头,心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可在这权势滔天的赵老爷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回到住处,眾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整个房间都被一层乌云笼罩。
    “这可怎么办?没了演出,我们吃什么?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一位年轻演员焦急地说道,声音里带著哭腔,眼中满是迷茫与无助。
    匡祖皱著眉头,沉思片刻后,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说:“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在这城里没了演出机会,咱们去周边的村子演出!那里的百姓虽然生活贫苦,但对文化娱乐的需求更迫切,说不定更需要咱们,咱们的戏,总能给他们带去一些欢乐和希望!”
    眾人听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於是,戏班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周边乡村的道路。
    一路上,山水如画,连绵的山峦鬱鬱葱葱,山间云雾繚绕,仿佛人间仙境;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著粼粼波光。
    可眾人却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心中都沉甸甸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与迷茫。
    匡祖望著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心中暗暗发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要帮戏班挺过去,这不仅是为了大家,也是为自己寻出一条生路,我绝不能再被命运隨意摆弄!”
    来到第一个村子,村民们看到戏班到来,都欢呼雀跃,仿佛看到了久別重逢的亲人,纷纷奔走相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
    当晚,简陋的戏台前人山人海,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搀扶著老人,大家脸上都洋溢著期待的笑容。
    匡祖看著台下一张张质朴、纯真的笑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错,这些村民的热情,就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动力。
    演出结束后,村民们纷纷拿出自家的粮食、蔬菜,还有一些自製的点心,送到戏班眾人手中。
    “你们演得真好,给我们这些苦日子里的人带来了这么多欢乐,这些东西,你们一定要收下,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一位大爷真诚地说道,眼中满是感激与敬佩。
    匡祖眼眶湿润了,他接过粮食,心中满是感动,这些质朴的村民,用他们最纯粹的方式,表达著对戏班的喜爱与支持。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戏班辗转於各个乡村,每到一处,都受到村民们的热烈欢迎。
    匡祖也在这忙碌而充实的生活中,渐渐找回了自信与勇气。
    他不再是那个被命运隨意摆弄、任人践踏的可怜虫,而是与戏班眾人一起,为了生活、为了梦想,努力创造著属於自己的未来。
    他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眼神中也多了一份坚定与从容,仿佛在告诉世界,他不会再被打倒。
    然而,好景不长。
    一天,戏班正在一个村子演出,现场气氛热烈,演员们在台上尽情表演,台下观眾看得如痴如醉。
    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一群官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军官满脸横肉,眼神凶狠。
    官兵们以戏班扰乱治安为由,要將眾人带走。
    匡祖心中大怒,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挺身而出,挡在眾人面前,大声质问道:“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在这里为百姓表演,给大家带来欢乐,凭什么抓我们?你们讲不讲道理?”
    为首的官兵冷笑一声,满脸不屑:“哼,別废话,上头有令,让我们抓你们,跟我们走!”说著,便一挥手,示意手下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村民们纷纷围了过来,將戏班眾人护在身后。
    他们有的手持锄头,有的拿著扁担,虽然武器简陋,但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愤怒。
    “他们是给我们带来欢乐的好人,不许你们带走他们!你们要是敢抓人,就先从我们身上踏过去!”村民们愤怒地喊道,声音响彻整个村子,如同汹涌的浪潮,让官兵们有些犹豫。
    双方僵持不下,空气中瀰漫著紧张的气息,仿佛隨时都会爆发一场衝突。
    匡祖望著眼前这些为了保护戏班而挺身而出的村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信念:“就算前路荆棘密布,充满艰难险阻,我也要和大家一起,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希望。这不仅是为了戏班,也是为了这些善良质朴的村民,更是为了我自己,绝不向命运低头!”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