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革新 - 第23章 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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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位目光锐利,眼底深处难掩兴奋的光芒。
    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诸公,可曾听闻?圣上……圣上有意召回各地镇守太监,且严令禁止再收阉人入宫!”
    话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一片压抑的波澜。
    “骤闻此讯,几疑幻听!撤镇守,禁阉人,此国朝百年未有之大变!然事出仓促,何其骤也!”
    张位说完之后激动地攥住拳头。
    “召还镇守,永绝阉竖,选用胥吏以补內廷……此诚……诚乃天心独断,旷古未闻之圣断也!”
    陈於陛面色潮红,看得出来他非常激动。
    沈一贯也高兴,但是他想的却是宦官可能的反扑。
    “此事诚出意料。虽为朝堂之幸事,然吾等皆知,此必触宦官之利,朝堂之上,恐將有一番恶斗。”
    “哈哈哈哈!”王家屏闻言,发出一阵低沉却充满自信的笑声,“龙江不必过分忧虑!如今权阉冯保已死,其党羽树倒猢猻散;宫中太后与陛下母子失和,內廷势力本就微妙。”
    “更何况,此事乃天子亲自决断,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孙德秀、秉笔陈矩、张宏等人根基未稳,即便有残余阉党为其张目,又能有多少?其声势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王家屏的语气中,对所谓的“宦官反扑”带著明显的不屑。
    他甚至有些话因有所顾忌没有明说。
    所谓的阉党,不就是冯保的党羽吗?
    冯保活著的时候最倚重、走得最近的朝臣是谁?
    如今冯保倒台抄家,那位“重臣”又是何等態度?
    这其中的关节,在座诸人岂能不心知肚明?
    老成持重的左赞善沈鲤微微頷首,神色依旧凝重,补充道:“对南所言甚是,阉党势力,今非昔比,不足为惧。”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但是,此事宜早不宜迟,我等必须早做筹谋,凝聚力量,务必在今日朝会之上,力请天子即刻下詔!
    否则,夜长梦多,一旦让那些宦官有时间在御前哭诉哀求,我深恐陛下年轻心软,发生反覆!”
    张位闻言,目光在眾人脸上缓缓扫过,稍作沉吟,语气变得无比篤定:“诸公所言极是!当前母子失和,正是吾等臣子表明心跡、拥护圣断的良机!”
    “朝会之上,吾等必须率先表態,旗帜鲜明,竭诚拥戴圣上此举!陈明此举於国、於民、於社稷的千秋大利,堵住所有反对者的悠悠之口!”
    张位很聪明,抓住了圣断这个关键。
    只要坚决拥护天子,那么眾目睽睽之下天子必然难以食言而肥。
    对此,在场的诸位心知肚明。
    陈於陛趋前一步,声音带著愤恨:“想那王振操持权柄,致使土木堡之变;刘瑾鬻官卖爵,荼毒天下;近者冯保结党营私,擅权纳贿!哪一次宦官专权,不是生灵涂炭,朝堂倾颓?
    圣上今日此举,实乃拨乱反正,救我大明於水火之中的旷世良策!”
    王家屏在一旁沉吟片刻,接话道,“各地镇守太监,早已成为地方毒瘤!他们巧立名目,横徵暴敛,鱼肉百姓,致使民怨沸腾,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况且,眼下新政推行,亦屡遭这些內官从中作梗,百般阻挠。
    此刻召回镇守太监,既能安抚汹涌民心,亦可扫除新政推行之一大障碍,一举两得!”
    一直沉默倾听的修撰沈懋学,此刻也开口建言,他目光微闪,“可预先联络平日里立场相近、正直敢言之官员,约定在朝堂上同气连枝,相互呼应,务必壮大声势!”
    沈一贯目光锐利如鹰隼,立刻补充道:“懋学所言极是!不仅要在朝堂上据理力爭,形成声浪。
    趁此朝会前的短暂时间,吾等亦当分头走动,往访那些立场尚在摇摆的官员,晓以大义,陈述利害,尽力爭取其支持或至少保持中立。若能促使多数朝臣达成共识,或至少不敢公然反对,则此事必成!”
    张位听完眾人之言,脸上露出欣慰而坚定的神色,他站起身,对著眾人郑重一揖,双手抱拳:“诸公所言,皆是金玉良言,深谋远虑!朝堂之上,吾等务必同心同德,声息相闻。
    那便依计行事,各自联络,广聚支持。为了大明江山,为了天下苍生,我等今日,必要促成此事,令其尘埃落定!”
    烛火摇曳,映照著七张写满决心与亢奋的脸庞。
    七人计议已定,各自散去,趁著夜色未尽,悄然联络平日交好的同僚故旧。
    子时(凌晨三点)候朝,卯时(清晨五点)入殿。
    这中间的两个小时,便是他们奔走串联的宝贵空隙。
    朝会的开启必须在日出之前。
    这算是为了博一个好彩头。
    朝会隨著朝阳升起而开始,预示著国家欣欣向荣。
    但这就折磨了一眾大小官员和皇帝了。
    很多人年纪都大了,所以告退请假是常事。
    从隆庆六年十二月万历皇帝第一次清点人数发现未到173人,发现早朝可以不上之后。
    此后每次清点人数,缺额总是不断增加。
    万历三年十二月未到250人。
    万历五年八月未到587人。
    之后皇帝自己也想通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不愿意来就算了。
    午门外等待的身影便肉眼可见地稀疏下来。
    文武分列,本就难以计数。
    稀疏的人群,或许也正应了某些人心中的期盼。
    “咚”
    “咚咚”
    五凤楼上钟鼓司的宦官开始锤鼓,响彻午门之外。
    三通鼓响起。
    鼓声沉稳,穿透凌晨的薄雾与寒气,响彻午门內外,直抵人心。
    鼓声並不急促,却瞬间压下了广场上最后的窃窃私语。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呵气暖手的官员们神色一凛,立刻噤声,下意识地整理衣冠袍带,垂首肃立。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那一下又一下鼓声的余韵,在空旷的广场和高大的红墙间低回。
    片刻,午门两侧的掖门“吱呀”开启,身著飞鱼服的锦衣卫与旗校率先入內,动作整齐划一,分列御道两侧,摆开仪仗,冰冷的甲叶在烛光下泛著微光。
    隨后,悠长而肃穆的钟声响起,示意百官入內。
    官员们这才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迈开脚步,按品级高低,默然有序地穿过午门,走向金水桥。
    直至金水桥前,队伍才真正严丝合缝起来。
    原先还偶有眼神交匯的同僚,此刻也各自收敛心神,一丝不苟地按照官阶序列站定。
    不远处的执鞭宦官见队列整肃,猛地扬起手中鸣鞭,狠狠抽向冰冷的石板地面。
    “噼啪!”一声脆响骤然炸开,在寂静的宫苑中激盪起短暂而尖锐的回音。
    鞭声落下,百官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步履沉稳,鸦雀无声,依次过桥,走向那座象徵著权力中心的巍峨宫殿。
    队伍中张位看著前方,想著今日他们的计划是否能成功。
    百官已按品级序列,踏上冰凉的汉白玉石桥。
    脚步声细碎而密集,在寂静的宫城中悄然迴响。
    行进一段之后便到达了皇极门丹墀(原本叫奉天门,嘉靖时改名皇极门),之后百官轻车熟路,井然有序分为两队,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在御道两侧相向立侯。
    负责监察的御史开始观察周围的人,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仪態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此时朱翊钧已经穿好了皇袍来到了
    无需示意,钟鼓司的宦官们早已各就各位。
    隨著一声悠扬的钟鸣,庄严的宫廷礼乐骤然响起,瞬间涤盪了场上的最后一丝杂音。
    乐声宏大而肃穆,每一个音符都是权力的脉搏跳动的声音。
    伴隨著礼乐锦衣卫力士们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金水桥以南夹立
    又有內使两人,一人执伞盖,立於座上,另一人执“武备”,杂二扇,立於座后正中。
    朱翊钧的身姿挺拔如松,他一步步踏上皇极门的台阶,走进上层廊內。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歷史的迴响之上。
    当他最终转身,在那象徵权力的御座上缓缓坐下时,整个皇极殿外的空气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朱翊钧还未来得及抬头细看这幅由文武百官构成的宏大画卷,身侧一名宦官已猛地扬起手臂,一道乌黑的长鞭撕裂空气。
    “噼啪!”
    一声清脆炸响的鸣鞭声,如同惊雷,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鞭声余音未散,鸿臚寺的官员已迈步上前,立于丹陛之下。他们深吸一口丹田气,用尽全身力气,齐声高唱:
    “入班!”
    这声音洪亮、悠长,穿透了乐声,在皇极门內外层层迴荡。
    左右文武两班齐头並进步入御道,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
    其中公侯、駙马、伯自成一班(勛戚班),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这个时候朱翊钧才开始慢慢打量台下的情况,只见得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殿陛门楯间列“大汉將军”,身著鎧甲。
    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则有校尉握刀站立。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山呼之后,行一拜三叩之礼。
    御座上的朱翊钧微微頷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平静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免礼平身。”
    “谢陛下。”百官再次齐呼,依序起身,袍袖拂动,带起一阵微风。
    至此,大明王朝的早朝开始了。
    也就在这时,东方遥远的天际线,终於透出了一抹难以忽视的鱼肚白。
    初升的日光,如同精准计算过一般,恰好在此时穿透薄雾,为这宏大的场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时间,刚刚好。
    孙德秀站出来,高喊道:“有事启奏。”
    “咳咳。”
    话音刚落,台下百官便开始咳嗽不断。
    这並非病態的呛咳,而是刻意、短促的清嗓,却又因人数眾多,匯成了一股奇异的、压抑的合奏,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御座上的朱翊钧见此情景,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
    若非承袭了这具身体的记忆,知晓这乃是启奏前的礼仪规矩,奏事前需先“咳”一声。
    他几乎要以为是天太冷,满朝文武集体感冒了。
    只是,往常这咳嗽声多是零星响起,隨即有人出班。
    今日这般不约而同、连绵不绝的阵仗,倒確实有些罕见,庄重之下透著几分滑稽。
    然而,大明朝仪自有法度。
    纵是咳嗽成片,规矩亦不能乱。
    此等情形,自是由品级最高者先行启奏。
    朱翊钧目光微凝,只见文官班列中,一人应声而出。他身著吏部官服,正是左侍郎吴兑。吴兑趋步疾行,袍袖微摆,却始终保持著规定的仪態,碎步急促却不显慌乱,行至御道中央,隨即躬身肃立。
    “臣吏部左侍郎吴兑有事启奏。”
    他双手高高捧起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字字清晰,確保声达天听。
    听著这几乎是吼出来的奏报声,朱翊钧眉心不易察觉地轻轻一蹙。
    “也难怪大明朝的皇帝都厌恶早朝。”他心中暗忖,“过於繁琐,皆为形式主义。”
    这般捧著奏疏高声宣读,固然是意在让君臣百官皆闻,以示公开透明,但在这空旷的广场上,效率何其低下?若遇复杂政务,岂不更是耗时费力?
    “此风,必改之。”朱翊钧心下已然打定主意。
    当然想归想,但没必要现在就开始说,这种事情可以在朝会后写个中旨让张居正去办。
    朝会之上颁布决定,必然引起爭论。
    他可没兴趣在这种场合与朝臣进行无谓的拉锯。
    心思电转间,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沉声道:
    “讲。”
    “臣,礼部左侍郎吴兑谨奏:窃惟朝廷体统,赏罚明而臣工劝;国家典制,恩威著而纲纪张。”
    他顿了一顿,声音愈发庄重,“兹查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內阁首辅张居正,自万历五年蒙陛下特旨夺情起復,迄今已歷三载。”
    “当国以来,夙夜匪懈,综核名实,清丈田亩,整飭边备,致使太仓粟溢,戎政修明,海內称治。”
    “按歷年成例,大臣服闋夺情、任职逾三年者,当加恩示优,以励忠勤。”
    听到这里,朱翊钧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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