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 第313章 拿问赵氏,怜惜探春
第313章 拿问赵氏,怜惜探春
时值七月中旬,梧桐叶落,桂魄初生,满神京已透出了秋意。
袁易近些时日正忙着京畿水利营田的差事,组建团队,商议章程,又要预备下旬与卓轼一起率队出京查勘。
而荣国府那头,历时一个多月的账务清查,也到了收梢的时候。
这日上午,天色阴沉,铅云低垂,凉风穿过宁荣街,偶尔卷起几片枯叶。
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二人,得了传唤,一同往荣国府而来。詹光身着靛蓝直裰,单聘仁则是一袭灰布长衫。二人才进荣国府正院,蒙雄便忽然率领十余名亲兵家丁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二人捆了个结实。
詹光急得面红耳赤,额上青筋暴起,高声嚷道:“我乃有功名在身的,尔等岂可如此无礼!便是政老爷跟前,也容不得这般放肆!”
单聘仁在一旁嘴唇泛白,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蒙雄声若洪钟:“现已查明,詹光在荣国府贪墨财物价值五千余两,单聘仁贪墨三千余两。账目、人证俱在,铁证如山!今奉郡公爷之命,将你二人送官究办!”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二人顿时面如土色。詹光强自镇定道:“莫要血口喷人!我等在府上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要见政老爷,政老爷定会为我做主!”
张若锦走上前,沉声道:“事到如今,都是你二人自作自受。头里三番两次给过你们赔补的机会,偏你们冥顽不灵,今日这般下场,怨不得旁人。”
此前,詹光、单聘仁都没在限期内赔补。后来,张若锦、蒙雄又私下里寻过他们,将账目、人证摆在他们面前,以“欺主”为由,要求他们赔补并交罚金。这二人却不从,反倒去求贾政说情,以为求了贾政便可安然了事。贾政迂阔宽仁,听他们哭诉艰难,竟真去向袁易说项,结果碰了个没脸。
当下蒙雄亲自将詹光、单聘仁押往顺天府衙。一路上,许多荣国府的下人和路人围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詹光又惊又怒,单聘仁则又惊又悔,然而悔之晚矣!
詹光、单聘仁都是清客相公,是依附于贾政的文人帮闲,他们与荣国府的关系接近于幕僚或客卿,而非签了死契的下人。因此,袁易整治他们,自与处置下人不同,不能擅自抄家、发卖流放。
然则依着大庆律法,即便詹光、单聘仁只是在荣国府贪墨几十两银子,也是不小的罪名,何况是几千两的巨款!袁易只需对顺天府衙递个话,加上铁证如山,便可将詹光、单聘仁判个死罪。
不过,袁易思虑周详,为了声誉,此番不会让詹光、单聘仁判个死罪,而是让二人赔补后,再流放边远苦寒之地。这般处置,看似饶了他们性命,实则二人的下场多半比直接处死更凄惨。
……
……
一个月前,赵姨娘在贾政跟前撒娇撒痴求情,贾政便将她胞弟赵国基安排当了荣国府银库的管事。虽只是管事,并非银库总领,却也是个肥缺。
赵国基素来穷困,又性子贪婪,骤得此职,倒似饿鼠掉进了米缸,不过一月工夫,竟就贪墨了数百两银子。
这日上午,赵国基亲眼目睹了詹光、单聘仁被蒙雄率人拿下,心里虽有些打鼓,却自忖是赵姨娘的兄弟,又是贾政亲自委任,且自觉只贪了几百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哪里知道,他这一个月的贪墨,被张若锦、林之孝悄悄盯着。
就在这日下午,赵国基在银库值房里翘着脚吃茶,盘算着再捞几百两银子,便可买个漂亮丫头回来伺候自己,至于置办一所像样的房舍,倒是不急,先有了漂亮丫头,再置办房舍。
忽然,蒙雄、张若锦、林之孝三人率领几个亲兵,径直闯入赵国基的值房。蒙雄铁塔般的身躯堵住房门,张若锦面色冷峻如霜,林之孝眼含讥诮。
“捆了!”
蒙雄一声令下,声如炸雷,亲兵一拥而上,捆起了赵国基。
赵国基登时吓得面如土色:“你们……你们这是何意?我可是二老爷亲自委任的管事!是赵姨奶奶的兄弟!”
张若锦冷冷道:“好个赵管事!上任方才一月,竟就贪墨无度。近期郡公爷正严查荣府贪墨,你竟敢顶风作案,当真胆大包天!”
赵国基还要争辩,已被亲兵反剪双手,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一行人押着赵国基径往南院马棚而去。沿途下人们纷纷避让,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不多时,南院马棚里便传出阵阵哀嚎,显然是在对赵国基进行刑讯。
赵姨娘正在房中对着菱花镜试戴新得的一支金簪,忽见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报信。
听说兄弟被拿,赵姨娘惊得手中金簪掉落在地,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既担忧兄弟,更怕兄弟供出自己来。原来近一个月,赵国基几次“孝敬”她这个胞姐,加起来也有上百两银子。其中几十两被她打了头面,余下的都藏在了樟木箱里。
赵姨娘在房中如热锅蚂蚁般来回踱步,意欲找贾政求情,奈何贾政此时正在工部衙门里当值,不在府上;意欲往贾母处说项,又觉得贾母不会开恩,而且自己做贼心虚,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彷徨无计之时,忽见林之孝家的带着两个仆妇进来。林之孝家的面无表情,淡淡道:“老太太传你去荣庆堂问话。”
赵姨娘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强撑着道:“不知老太太唤我何事?”
林之孝家的依然淡淡道:“你去了自然明白。”
赵姨娘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林之孝家的往荣庆堂去。一路上,她见秋风卷起枯叶盘旋,觉得似无常索命;见回廊曲折,树影摇曳不定,又觉得如鬼魅随行。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发软;每过一槛,都惊得心头乱跳。
到得荣庆堂前,她见平日爱说笑嬉闹的小丫鬟们都垂手侍立,心内愈发惊惧。
当她进入堂内,见贾母端坐正中榻上,面色铁青;王夫人陪坐在侧,手中捻着佛珠;李纨、探春、惜春及一群丫鬟仆妇婆子侍立,个个屏气息声。满室肃静,只听得自鸣钟“滴答”作响,更添几分压抑。
“给……给老太太请安,给太……太太请安。”
赵姨娘声音发颤。
贾母目光如电,缓缓道:“方才听说,你那兄弟赵国基,才当上银库管事一个月,就贪墨了数百两银子?”
赵姨娘强撑道:“回老太太,我……我实在不知……”
“你不知?”贾母的声音冷得像冰,“你那兄弟可是招供了,说你收了他上百两银子的‘孝敬’呢!”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赵姨娘登时瘫软在地,没想到兄弟这般快就招供了,心里骂起了赵国基,又叩头如捣蒜,口中却道:“老太太明鉴!定是那起子人严刑逼供,我兄弟受刑不过胡言乱语的。”
探春在旁看得真切,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虽说她素日与赵姨娘疏远,可赵姨娘到底是她的生身之母。眼下她见赵姨娘这般形状,只得也跟着跪下,心中又羞又恼:自己平日重体统,偏生母这般不争气。如今在阖府人面前丢尽颜面,真真是无地自容。
贾母冷眼瞧着赵姨娘,想起往日赵姨娘种种不安分处,心中愈发生气。不过,当她的目光转向探春,见探春羞惭地跪着,显得落寞可怜,又不由对探春心生怜惜。
贾母长叹一声,对赵姨娘道:“你虽是个姨娘,却也该知道分寸。近日隔壁的郡公爷正在严加整顿咱们府上,你竟纵容兄弟做出这等事来,叫我如何不寒心?纵然你不顾及自己的体面,也该顾及三丫头与环儿的体面。”
赵姨娘竟还狡辩:“老太太,我……我实在是冤枉啊!”
贾母、王夫人见状,都对她愈发厌恶。
贾母冷冷道:“罢,罢!我也懒得听你狡辩,回去闭门思过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你那院门一步!”
赵姨娘见贾母神色阴沉,王夫人目光如电,只得起身退出了荣庆堂。
贾母再次看向探春:“三丫头,你起来罢。”声音虽仍带着威严,却已柔和许多,“这事原与你无干,何苦跪着?”
探春这才缓缓起身,只觉膝盖发软,幸得大丫鬟待书在旁急忙扶住。她含泪道:“老太太慈心,孙女感激不尽。虽说无干,终究是生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晶莹的泪珠顺着芙蓉面颊滚落,似秋荷承露,更显楚楚动人。
王夫人见状,也温言道:“她是她,你是你。你素日是明理的,阖府谁人不知?莫要太过自责了。”
这话虽平常,出自王夫人口中已是难得的宽慰。
贾母看向李纨:“珠哥儿媳妇,你送三丫头回房里去,好生开导开导她。”又对惜春道:“四丫头也同去,你们姊妹素日最是亲和的。”
李纨忙应了声“是”,上前携了探春的手,发现探春手掌冰凉,知探春心中苦楚,不禁想起自己守寡多年的艰辛,暗叹这深宅大院里的女子,各有各的难处。惜春默默跟上,三个身影渐次出了荣庆堂。
待她们离开,贾母方对王夫人叹道:“赵氏着实是个糊涂种子!这些年越发不成体统。只是苦了三丫头,摊上这么个生母。”说着揉了揉眉心,“虽则三丫头不是你肚里出来的,论礼数,你才是她正经母亲。往后你对她多上心些,这孩子是个有造化的。”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放心,三丫头素来懂事,媳妇自然疼她。”心中则暗想:探春这般品貌,将来或能许个好人家。
这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庭院,声声入耳。
又是一阵秋雨,天气要更凉了。
贾母望着窗外的秋雨,出了一会子神,又对王夫人叹道:“今日府上又不安稳了。詹光、单聘仁那两个清客相公竟被拿了送往顺天府衙,赵氏的兄弟又被拿问了。”
王夫人接口道:“说起来,这些年府里积弊着实不少。近些日子,那些贪墨肥几的下人们赔补的,加一起竟值好几万银子了。”她刻意顿了顿,“也难怪郡公爷要下狠手整顿。”
贾母点头:“是啊,确也该整顿一番了。倒是有劳郡公爷了。”
话到此处,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竟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许庆幸。
这对婆媳,竟都为袁易说起了好话。
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则,袁易近日领了总理京畿水利营田的差事,展现出了太上皇、圣上对他的格外器重,圣眷实在隆厚,以至于贾母、王夫人都又一次对他刮目相看;二则,近期荣国府下人们的所有赔补,加一起价值竟高达六万银子,而这笔惊人的财物,都入了荣国府库房,袁易与元春分文不取。这般作为,既显能力,又见品格。
念及此,贾母又不禁感叹道:“说起来,咱们府上能有郡公爷这般人物管着,倒是好事儿!郡公爷如今忙着水利营田大事,着实劳心劳力,明日你亲自挑几样上等补品,给隔壁府上送去。”
王夫人会意点头。
……
……
赵姨娘回到自己房中,听着窗外雨声,越想越气。气自己的兄弟赵国基,想着自己待兄弟那般好,甚至求贾政安排兄弟当上了银库管事,结果,今日兄弟被拿问,竟轻易就供出了自己;也气今日自己受辱,原本自己在这府上就没多少体面,往后就更没体面了;另外,还气探春那丫头,今日在荣庆堂竟不为她这个生母说句话。
赵姨娘颓然坐下,望着妆台上那支新打的金簪,只觉得刺眼得很。
雨下得更急了,凉气透过窗纱丝丝渗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怔了怔,突然抓起那金簪就要往地上摔,临了却又舍不得。最终只长叹一声,瘫到床上去哭嚎了起来。
房内的哭嚎与窗外的雨声,混成了一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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