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九卿 - 第316章 暖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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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6章 暖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间的风雪。
    车厢内光线略显昏暗,一只黄铜暖炉烘着清冽的素心兰香,缓缓驱散寒意。
    薛绥道:“殿下今日援手,贫尼感激不尽。只是此去水月庵路程遥远,多有耳目,何必再授人以柄?”
    “坐下。”
    李肇袍袖一扫,正襟危坐,再无言语。
    一袭常服勾勒出他宽阔平直的肩线和劲瘦有力的腰身,墨狐大氅随意搭在身侧,领口一圈深黑的狐毛,衬得下颌线条冷硬……
    好像在生气。
    薛绥闭嘴。
    车轮碾过青石板,咯吱一声。
    李肇终于侧目,目光锁在她的腕间。
    “伸手。”他语气冷硬,不容置喙。
    薛绥眼睫未抬,不听。
    甚至将受伤的手腕往里缩了半寸,藏得更深……
    “皮肉之伤,不足挂齿。”
    “哼。”李肇冷笑,“你非得跟孤犟?”
    “比起殿下今日擅闯王府,直碰端王锋芒,贫尼这点代价,微乎其微。”
    她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李肇。
    “殿下此举,可曾想过后果?御街上苦心与贫尼划清界限,今儿一闯王府,全白费了。”
    “还有比给你收尸更严重的后果?”
    薛绥心下微涩。
    这人的嘴,可真毒!
    “孤若晚到一步,你打算如何脱身?”李肇迎上她的视线,眸色骤然加深,眼底像蕴藏着某种危险的风暴。
    “靠过往情分与他周旋?还是……真打算把自己也填进去?”
    薛绥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缓缓开口。
    “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让殿下见笑了。”
    “见笑?”李肇眼底掠过一抹戾气,转瞬即逝,“孤不觉得可笑。只觉得你的不得已,十分可恨。”
    “贫尼自有分寸。”薛绥避重就轻,“端王所求,非在贫尼性命。至少……暂时不是。他有他的盘算,我有我的应对。”
    “你就这么信李桓?”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压抑的薄怒。
    薛绥未及辩解,下一瞬,李肇的手已铁钳般扣住她小臂,力道不大,目光却很凶,带着审视的锐利,不容挣脱地拽过来。
    指尖突地触及袖袍里侧一个不寻常的凸起。
    “袖子里藏什么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气息几乎贴着耳廓灌入,带着灼人的热度。
    “好东西。”薛绥抬眼,眸底映着炭火跳跃的红光,平静无波。
    “见血封喉。殿下要不要试试?”
    李肇忽地笑了。
    笑意未达眼底,却带着一种了然和放松。
    “薛平安啊,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在宝华殿割一次腕不够,在端王府还想再赌一次命?”
    薛绥一笑,“殿下不是看到了吗?只有比对方更狠,更无所顾忌,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这是她生存的信条。
    也是刻入骨髓的决绝。
    李肇只觉得,此举,很疯。
    他低哼一声,毫无预兆地倾身过去,将她整个人困在车厢角落的阴影里。
    两人距离极近,气息可闻。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疼惜。
    “孤说过,让你待在庵中,不要下山,为何你就是不听?你知不知道宝华殿是龙潭虎穴,知不知道李桓下肃谣令,就是为了挖出旧陵沼的根,不让翻动旧案?”
    “我知道。”薛绥迎上他的眼,声音清晰而冷静。
    “我知道宝华殿的陷阱,所以才去的。我也知道端王想做什么……但我不能看着她们因我而死。”
    顿了顿,想到锦书和小昭,她声音略微哽咽。
    “贫尼自幼无依无靠,颠沛流离……于我而言,肯真心待我、为我舍命之人的命,都比我这一条残躯贵重。她们不是寻常仆从,是我的亲人。贫尼也不是殿下这般生来便金尊玉贵的龙子凤孙,可以……弃子如敝屣。”
    李肇听着她言语间刻意划出的界限,那句“弃子如敝履”更是像根针,让他心头无名火起。
    “薛平安!”
    他猛地捏住她瘦削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
    “收起你这套‘贫尼’、‘殿下’的鬼话。你我之间,也不须这般虚假。”
    薛绥被他眼中翻涌的情愫烫了一下。
    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风雪在马车外呼啸。
    车厢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薛绥垂下眼帘,低声道:“殿下,人多眼杂。”
    这是提醒,也是某种程度的服软。
    李肇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缓缓松开钳制的手,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探出,指尖微动,轻易伸入那袖中暗袋,将那突出的物件翻了出来——
    一枚寸许长,封得极严实的蜜蜡丸子。
    “当真是出息了。随时随地准备与李桓同赴黄泉。”
    薛绥猝不及防让他抢走东西,腕上伤口被挣扎牵动,倒抽一口冷气。
    “李肇!你轻点!”
    痛楚下的脱口斥责,奇异地平息了李肇的怒火。
    挨了她的骂,一双锐眸却倏地笑开。
    他将那蜜蜡丸子轻轻捏开。
    里面是极为细微的褐色粉末。
    “孤不比你这点毒药管用?”
    他哼了一声,作势要将那蜡丸凑近鼻端细闻。
    薛绥脸色微变,连忙伸手拍开他。
    “你不要命了?此物沾肤即溃,神仙难救。”
    李肇察觉到她的紧张和担忧,眼神微微一凝,似笑非笑。
    “若李桓方才真要动手,你当真要与他同归于尽?”
    “为什么不?”
    薛绥动了动胳膊,缓解腕上的余痛,冷冷地道:“一命换一命,很划算。至少拉个垫背的……”
    她并不是故意气李肇,只是此刻伤口疼痛,懒得听他阴阳怪气,看他烦闷不满,那点痛楚也似乎减轻了,权当解气。
    李肇果然垮下脸。
    “跟他一起死,也不怕脏了黄泉路?”
    他身体倾斜下来,盯住她的眼睛,带着迫人的气势。
    “下次你再敢如此行事,孤先打断你的腿,再把你锁在幽篁居,哪也不能去……”
    薛绥让他气笑了,浅浅低叹一声。
    “殿下多虑了。贫尼惜命得很。我今日走不出端王府,明日自会有人将铁证送到该到的地方。谁都别想干净。”
    李肇眼神骤然锐利,深深看了她一眼。
    “此事,孤自有计较,不许你再以此犯险。”
    薛绥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不至于……”
    “至于。”李肇冷声吩咐,“闭眼歇着。回水月庵还有得折腾。”
    薛绥抿唇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她端正地坐回凳上,双手交迭置于膝上。
    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
    李肇坐在她对面,相隔不过一臂之遥。
    他也不再开口,背脊挺直地靠着另一侧车壁,闭目养神。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寂。
    两人像两尊对峙的石像,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角力。
    马车驶过长街,碾过覆雪的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辘辘声。
    两行深深的车辙,迅速被新落的雪覆盖。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也从未有人离开。
    -
    出了城门,顺着覆雪的官道一路向东。
    李肇的目光从她低垂的眼睫,苍白的脸颊,最终定格在那只受伤的胳膊上,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似乎在刻意地忍耐着什么……
    时间过得极为缓慢。
    车轮碾过一段坑洼不平的土路,剧烈的颠簸感骤然袭来。
    薛绥的伤口被震得吃痛,眉心微微一蹙,下意识地用右手护住。
    裹缠伤口的布上,已晕出淡红。
    李肇半眯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薛绥将脸侧向车窗外……
    李肇再也按捺不住,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扁平的青玉小盒,随手丢在她膝上。
    “金疮药。”言简意赅,连解释都吝啬。
    薛绥拿起来,看一眼。
    盒身触手生温,显然一直被他贴身收藏。
    她放在一旁,没有动它。
    “怕有毒?”李肇掀了掀眼皮。
    “放心,孤舍不得你死。”
    说罢,眼神掠过她苍白的脸,语气放缓了些。
    “赶紧涂上,别让孤看得碍眼。”
    薛绥默然。
    虽然她不认为李肇的金疮药比自己的好,但到底是他的一片心意。
    “多谢殿下。”
    指尖挑开盒盖,一股微辛的药香便弥漫开来。
    她垂眸,解开腕间被血浸透的素布,露出狰狞的伤口。
    车厢摇晃不停,她单手操作颇为不便。
    “笨手笨脚。”李肇低斥一句,忽地伸手,不由分说地夺过药盒。
    薛绥抿了抿因失血和寒冷而略显苍白的唇。
    没有阻止。
    她清楚李肇的行事风格,此刻纠缠无益。
    李肇低了头,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专注,一点点涂抹那狰狞的伤口上。
    他指腹粗粝,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细致。
    微凉的药膏与伤口的疼痛交织,薛绥身体僵硬,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
    暖意在寂静中流淌……
    空气中旖旎凝聚,车轮滚动的声响,也掩盖不了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在狭小的车厢里滋长。
    忽然,马车碾过一个深坑,猛地颠簸起来。
    “唔……”薛绥身体失衡,发出一声无意识的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地向李肇的方向倾倒。
    猝不及防,额头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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