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 - 第454章 因为他来过
第454章 因为他来过
黄河水浑黄如浆,拍打着官船舷侧。
渡船宽大的主舱内,烛火通明,驱不散早春河风带来的寒意。萧砚披着一件玄色旧氅,正俯身于一张摊开的漠北地图上,手中狼毫不时点落,勾画出凌厉印记。
巴戈有几分晕船的样子,但只是强撑着侍立在一旁研磨。李存忍重新戴上了面具,坐在案几另一端,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唯有一双眸子,紧随着萧砚笔锋的轨迹移动。
舱门被无声推开,裹挟着河上寒气的温韬疾步而入,其人身后还跟着风尘仆仆的上官云阙,而后者一进来,也顾不得寒暄和李存忍在场,便从怀中取出一封由火漆封好的信件:“殿下,付暗急报!”
巴戈上前一步接过,指尖微动,挑开火漆,取出里面薄薄一张纸笺和一幅绘着简易山川河流的羊皮小图。她目光迅速扫过纸笺上的墨字,再与羊皮图上的标记印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念。”萧砚的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头也未抬。
“大王,急报上言:夜不收阴山暗哨,连同王庭那边石敬瑭传回的消息,已然确证——”
巴戈指尖点向铺开的地图,沿着一条墨线划过,“晋国太尉李存仁,持晋王金箭,领沙陀精骑三千,并吐谷浑、鞑靼、党项仆从军五千,合计八千之众,携金帛无算,自云州出白道川,已深入草原。其前锋游骑,似已接近诺真水一带。观其意图,似欲支援耶律剌葛部。”
萧砚抬起头,目光落在羊皮图上,只见一条粗黑的墨线从标注云州的位置,笔直刺向阴山南麓一片平坦,再向北延伸,直指一条名为诺真水的河流。旁边还用小字注明了随行的阴山诸部族名号及大致兵力。
舱内一时寂静。案几另一端的李存忍裹着厚裘,手猛地按在膝上,指节泛白。上官云阙与温韬,却如释重负般,悄然松了口气。
而巴戈念完不过稍顿,便又继续道:“王彦章将军闻讯,自幽州传来急奏。”
她展开另一封文书,朗声念道:“‘末将王彦章顿首:晋贼猖獗,竟敢出塞勾连漠北叛逆。此獠不除,北疆永无宁日。末将请率精骑出居庸关,疾驰截断白道归路,必使李存仁葬身塞外,以儆效尤。’”
巴戈念完后,又仔细看了看信封内,确认完毕了后,便退至一旁。
“李嗣源,终究还是没让我失望。”萧砚沉吟一二,迎着上官云阙似要拍出马屁的眼神,抬眼掠过看起来有些坐立难安的李存忍,不由失笑:
“有十三娘在此,他如芒在背,不管李存勖本意如何,也不管那石敬瑭是否真能成为他在王庭的内应,他都要搏上这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胜了,自可趁乱在漠北打下一片基业,进可窥视王庭,退则自保无虞,彻底摆脱遗命的威胁;就算败了……他亦可退而求其次,收拢耶律剌葛的残兵败将,在草原深处寻个角落苟延残喘,做个不受晋国节制的草头王。无论如何,总强过在太原等本王落刀。”
巴戈紧盯着萧砚,忍不住猜测:“大王之意,是要……吃掉这八千兵马?”
言语后,她却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李存忍。
温韬微微摇头,看向似在权衡的萧砚,替萧砚回答了:“八千兵马,其中大半还是蕃部仆从,于殿下眼中,不过癣疥之疾。如何满足得了殿下的胃口?”
萧砚闻言,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走到船舱的窗边,负手凝望着窗外解冻的黄河浊浪滚滚,奔腾不息。而看似端坐的李存忍似乎猜到了什么,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本王做如下部署,”萧砚背对众人,声音沉静如渊,“温韬记下,着即发往幽州。”
温韬当即正色,快步走至案前,提笔伏案。
“其一,着幽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王彦章:即日起,于易州虚张声势,佯装大军云集。白日遍树旌旗,夜间增灶一倍,务使晋军斥候以为我大军云集易州,以为我军主力意图从蔚州叩雁门关。同时,密遣马军精锐一万,偃旗息鼓,自古北口悄然北上,进驻北安州(今承德一带),严阵以待,时刻准备与元行钦部夹击可能自草原西北来犯之敌。”
“其二,令冯道总揽瀛、莫、幽三州粮秣转运。将筹集之粮草军械,火速秘集结于檀州(今bj密云),转运使衙署全力协办,不得有误,备大军随时出塞之需。”
“其三,传夜不收指挥使朱友文,率四千定霸都精骑,并本王月前调给他的一千义从,即刻自居庸关轻装疾进。十日之内,必须给本王钉死在诺真水至白道川的退路上。遇晋军辎重则焚,遇其主力,则逼而不攻,敌进我退,敌退我扰。要务只有一条——”
“不得让李嗣源这八千人马从容退兵。若其欲退回阴山乃至云朔,便将其逼回去。若其有向于都斤山退避之企图,则需设法迟滞、骚扰,迫其改变方向,要将其牢牢钉在漠南,使其进退维谷,求战不得,求退无门。必要之时,可示弱诱其深入,迫其主动寻求与耶律剌葛合流。”
温韬奋笔疾书,墨落如雨,上官云阙则在一旁听得脑袋嗡嗡作响。
“其四,擢随朱友文军行动的钟小葵,为夜不收漠南巡检使。着她携上等茶引五千张,秘密联络阴山左近、诺真水一带的鞑靼、党项等部酋长。告诉他们,只要其部族一日按兵不动,便可得茶五十引。见引如见本王,战后凭引至幽州榷场兑付实利。”
“其五,令李珽坐镇幽州,统筹全局。调沧州、渔阳驻军,分批西进,屯于易州、妫州(今怀来)一线,严密监视雁门关及蔚州晋军动向,警惕李存勖为解李嗣源之围,行围魏救赵之策,从雁门方向向我施压。”
部署完毕,温韬凛然搁下毛笔。
一连串命令,环环相扣,从疑兵惑敌到粮草筹备,从关门绝杀到釜底抽薪,再到稳固后方,瞬间织成一张笼罩漠南的天罗地网。一时之间,舱内落针可闻,只有黄河的波涛声隐隐传来。
萧砚眼望着黄河滔滔,道:“李嗣源孤军悬于塞外,贪功冒进,其部八千兵卒,本身战力几何,并非关键。可若这八千兵马,被死死困在漠南,进,无法威胁王庭,与耶律剌葛形成合力;退,无法在于都斤山等漠北要隘立足,助晋国继续坐断草原,那会如何?”
他回身,目光如炬,扫过众人。
上官云阙可谓思绪翻腾不止,偏偏一时语塞。巴戈更不善此道,只是老老实实的默然垂首,温韬本正欲言,却闻一旁立即有人抢先接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洞察的冷然。
“晋国在漠北的图谋,将彻底糜烂。我世子即便心头滴血,但为了颜面,为了不受秦王南北挟制,也必然要咬着牙,继续往这无底洞里投入兵力粮秣……秦王此计,好生狠绝。”
温韬等人侧目,只见李存忍攥着厚裘边缘,咬牙出声。
萧砚亦是略怔,不过旋即便失笑道:“十三娘果然是晋王身边的军机密要,名不虚传……”
说罢,他长叹一声,复又望河:“河东表里山河,在本王面前可谓立于不败。本王确不想今岁相争,然李存勖既然有意,本王接招便是。万里草原,何等广阔,岂容本王拱手相让?至于李嗣源想做渔翁……”
萧砚不由发出一声嗤笑:“本王便叫他连爬上河岸的机会都无!且看此战过后,代北门户,能否为本王洞开!”
李存忍手指再度攥紧,指节发白不提。上官云阙却已捏着手指,满眼膜拜道:“殿下,我对您真是五体投地了!”
巴戈眼中闪烁着光芒,毫不掩饰她对绝对力量与智慧的臣服与崇拜。而温韬没有言语,只是清晰地复述了一遍所有部署,以确证无误。
“秦王……”
然而,眼见温韬便要出舱安排飞书传信,李存忍冷然却比之方才更虚弱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她扶着舱壁,身体摇摇欲坠,“秦王不是要行仁政,免税安民,与民休养么?岂能……岂能再生此等大战?晋国若倾力来救,旷日持久,秦王就不惧……天下悠悠众口?”
萧砚尚未开口,一旁的上官云阙已忍不住瞥了李存忍一眼,替自家殿下维护道:“十三太保此言差矣。我家殿下坐拥四海,富有天下。灭蜀一役,王建父子积攒十数年的府库,缴获府库钱帛数千万贯,区区一场漠南围歼,万千人的战事,于殿下而言,算得什么大战?”
李存忍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秦王,就不怕世子亲征此战……万一……”
“十三娘,够了。”巴戈上前扶住李存忍,低声说了一句。
而萧砚亦没有回答李存忍的问题,目光只重新投向窗外浊浪翻涌的黄河似在思绪,复而挥了挥手,温韬与上官云阙便肃然领命,先后次第离开船舱。
巴戈最后看了萧砚挺拔的背影一眼,也扶着李存忍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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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汴梁秦王府的暖阁内,气氛同样凝重。
女帝端坐主位,一身素色宫装,遮掩住具体身形,只是一手轻轻覆在小腹,一手拿着刚刚由鱼幼姝呈上的一份密函。她长眉微蹙,目光沉静地扫过纸上的字迹,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信笺边缘。
姬如雪坐在下首稍近的位置,正侧首听着一旁千乌说着什么。
而待女帝看完那密函交给姬如雪二人,等候的鱼幼姝便低声禀报道:“江南密置卫所千户赵从宜,得吴国东面诸道行营副都统朱瑾密信示警,言楚国二公子马希声,携李唐皇子李星云持龙泉剑频繁密会吴越、闽国使者于扬州,以结四国同盟。”
说及此处,她顿了顿,又道:“另,朱瑾直言吴相徐温提议,以吴王膝下上饶公主许配李星云,以婚姻固盟,俟梁北顾漠南,共举江淮……”
女帝蹙眉沉吟稍许,径直对侍立一旁的广目天道,“召敬相、韩公。”
不多时,韩延徽和敬翔匆匆赶至偏殿。当女帝将密函与抄件示下,言明李星云这个本该在晋国的李唐皇子,竟在江南搅动风云,并涉及吴国联姻之谋时,饶是敬、韩二人,也不禁各自踌躇。
“李星云……”韩延徽抚须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紧锁,“王妃,此子身份特殊,此番持龙泉剑秘密现身江南,已是一面大旗。若再得吴国联姻,吴、楚、吴越、闽国一旦结成联盟,届时,若趁我北顾漠南之际,以‘复唐’之名发难,三路齐功,水陆并进……自殿下改制以来,江淮诸镇兵备尚未整饬完毕,而千里江防,处处皆需设防,处处皆可能成为突破口。”
敬翔则显得更为沉静,他走到悬挂的江淮舆图前,点在淮北的宿州位置:“韩公所虑甚是。然吴国内部,亦非铁板一块。徐温虽掌权,但宿将朱瑾、张颢等对其多有不服,彼此牵制。朱瑾此次能冒险传讯,足见其因与殿下旧谊而心向中原,亦可见吴国内部裂痕。吴王懦弱,大权旁落,徐温想借联姻和李星云这杆大旗整合内部、威慑外敌,亦非易事。旬月之内,吴国断无倾力北上之能。”
他话锋一转,指向荆襄:“然,殿下早前书信已有明示,漠北将生剧变,我军重心在北。为重北疆大计,江南防线必须加固。臣以为,即刻密令汉中史弘肇、江陵高季兴两部,整军备武,严密监视楚地及大江上游动向。”
韩延徽闻言,立刻补充道:“王妃,敬相所言加固防线自是必要。然高季兴此人,名为梁臣,实则早有割据荆襄之心,其志难测。若贸然令其知晓我已有防备,甚至知晓朱瑾暗通款曲之事,万一被其泄露出去,以徐温之老辣,极可能借机发难,反诬朱瑾勾结外敌,以此为由清洗异己,进一步掌控吴国大权。届时,不仅朱瑾危矣,更可能促使徐温更快地整合吴国内部,借攘外之名,行揽权之实,反使我江南局面更为被动。”
女帝静静听着两位臣子的分析,指尖在软榻扶手上轻轻敲击。偏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屏风后面旁听的姬如雪面色清冷,千乌的目光扫过女帝沉静的侧脸和姬如雪紧绷的肩膀,亦是没有出声。
女帝的目光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烟雨扬州,到长江天堑,再到荆襄重镇,最后落回汴梁。良久,她抬眸,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拟诏。”
一旁的广目天立即提笔待命。
“其一,诏书成后,即刻以八百里加急,直送殿下行在。言江南有变,诸镇密谋‘俟我北顾,共举江淮’。为固江防,臣妾斗胆先行调度:直调殿前司都指挥使余仲,率归德军马步军精锐万人,化整为零,分批次秘密移驻襄州,威慑江陵;命凤翔平阳县公李继崇,率凤翔军一部,即刻南下汉中布防;令汉中神策军都指挥使史弘肇,率本部兵马,会同原蜀国夔州水军主帅王先成所部,水陆并进,直下夔州。此两路兵马,与襄州余仲部形成犄角,两面呼应,严密监视高季兴动向及楚国可能之异动。此乃非常之时权宜之策,请殿下速定江南应对之根本方略。”
“其二,秘令淮北诸镇:即日起,各城戍卒暗中增加三成,粮草军械,择险要之处秘密转移囤积。同时,擢升禁军步军司虎捷军左厢都指挥使贺瑰,为东南面行营都指挥使,率其本部精锐兵马,悄然移驻宿州,以为江南方向之战略预备。另,擢贺瑰长子贺光图为天策府录事参军,兼秦王左卫中郎将,供殿下案前效用。再,擢原蜀国降将王宗侃入禁军任职,授以虚衔,厚赐安抚,以安蜀地降人之心,亦可备不时之需。严令各部,无中枢明令,绝不可擅启战端。此令连同第一条之调度详情,一并急送殿下,请其最终定夺。”
“王妃圣明。”韩延徽与敬翔同时躬身,心中稍定。女帝这番布置,既有对江南诸镇的威慑,又有暗度陈仓的准备,更有对高季兴的严密盯防,已是在当前情报下所能做出的最稳妥安排。
二人稍作补充,又分别代表枢密院与天策府审核、副署诏书后,最后由女帝用印,便可马上下达了。
末了,韩延徽与敬翔肃然领命,匆匆退下安排,广目天、鱼幼姝等则下去安排信使传信,偏殿内一时只剩下女帝、姬如雪和千乌。
女帝轻轻吁了口气,身体向后靠了靠。
姬如雪独倚窗边,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小腹,目光投向窗外汴梁城初春略显阴沉的天空,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黄河波涛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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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于中原汴京,同一片天光下,经蜀地向南过十万大山,气息便已截然不同。
黔东南,雷公山麓,巨大的梯田沿着山势盘旋而上,如同大地的年轮,在晨曦中泛着湿润的光泽。冬末春初的暖阳毫无遮拦地洒下,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草木萌发的清甜,还有隐约的、属于南方的、生机勃勃的燥热。
“阿叔!阿伯!莫急莫急!”
一道紫红色的身影在田埂间直起腰,赤着的脚丫踩进清凉的泥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蚩梦挽着裤腿,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紫红色的长发束成两个利落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甩动,发梢缀着的细小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她双手叉腰,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个已略有些模糊的人的语气,对着田里忙碌的寨民们大声指挥,脆生生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汉家哥哥讲过的嘛。这些带回来的占城稻秧苗,蔸距要一尺二,莫贪多插密喽。水呢,漫过三分就好咯。莫贪多,贪多嚼不烂,秧苗要‘喘气’嘞!”她皱着秀气的鼻子,强调着最后几个字。
一些包着青布头帕的老农眯着眼,看着手里嫩绿的秧苗,又看看脚下浑浊的水田,不由互相嘟囔:“啥子贪多、喘气哦?又是汉家哥哥讲的……种了一辈子田,水肥足苗才壮嘛,恰到好处?哪个晓得啥子叫恰到好处嘛!”话虽这么说,手下却不由自主地照着蚩梦比划的间距,小心翼翼地将秧苗插入泥中。
蚩梦极为认真,不断在田垄间巡视,阳光已经有些灼热,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也红扑扑的。
“蚩梦!给老娘站住!”带着嗔怪和心疼的女声从上方田埂传来。只见鲜参挎着个竹编药篓,被几个女子簇拥着,脚步如风般从更高处的梯田小径上疾步下来。她一把拽住蚩梦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往田埂上拉,另一只手已从药篓里摸出一个圆润的青瓷小瓶。
“老妈,我正教他们呢……”蚩梦扭着身子想躲,却被鲜参牢牢按住。
“这么多天了,还用得着你教?教得自己先成黑炭头?”鲜参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手指点着蚩梦被晒得发红的脸颊和颈项,“看看、看看你这张脸,还有这脖子。日头毒得跟火蝎子似的,这才半天功夫,就快晒脱一层皮喽。你个死丫头,半点不晓得爱惜自己。”
她一边数落,一边麻利地打开瓷拼,“头抬起来,这是老妈用上好的珍珠粉、蛇胆汁,加上崖蜂蜜,特意给你调的玉容膏。晒伤了抹这个最管用,还可以变白,你不是老念叨最羡慕姬姑娘的白皮肤咯?”
不由分说,鲜参就已用指尖蘸了清凉的膏体,仔细地涂抹在蚩梦发红的脸颊和脖颈上。
清凉滑腻的膏体触及皮肤,带来一阵舒适。蚩梦吐了吐舌头,老实不动了,任由鲜参摆布,眼睛却还滴溜溜地瞟着田里插秧的进度,同时嘴中不由道:“一点点太阳而已,我又不是瓷娃娃……”
“一点点太阳?”鲜参眼睛一瞪,手下力道故意重了点,抹得蚩梦龇牙咧嘴,“再敢乱跑,顶着日头瞎折腾,小心老娘真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去找你的‘汉家哥哥’!”但她的话虽凶,眼神里却全是宠溺。
不远处,一道沉稳的身影正卷着裤腿,赤着双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带着几位寨老仔细查看着田里的水情和秧苗的长势,却正是受封云南王的蛊王蚩离。
他卷着袖子,裤腿沾满泥点,领着几个寨老一路沿水渠下去,最后停在一座架设在湍急山溪边的巨大筒车旁,看着长长的木质刮板链条在溪水冲击下缓缓转动,将清冽的山泉源源不断地提上高处的蓄水塘,再通过竹枧分流到各层梯田。
蚩离伸手拍了拍坚固的木质骨架,对身边几位寨老和中原派来负责水利的官吏笑道:“如何?秦王送来的这筒车,比我们原先靠天吃饭,人力挑水强多了吧?引的是咱雷公山深处的活泉水,再高的梯田也能灌到。往后啊,再旱的年景,只要这溪水不干,咱们这高田也能喝饱水,饿不死人。”
几位寨老看着汩汩流向高处梯田的清水,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作揖:“秦王恩德,蛊王仁义,这是活命的宝贝啊……”
蚩离摆摆手,站上田坎,声音洪亮地宣布:“好日子还在后头。今年起,各寨子按人头,都来领这占城稻的新种子。按照秦王的规矩,收成之后,大寨只收一成赋税。剩下的粮食,都是你们自己的。各家各户,自己建仓,好生储存。要是遇上虫害天灾,大寨的粮仓,随时开仓赈济。我蚩离说话算话!”
“谢蛊王!谢秦王!”田里田外,响起一片发自肺腑的欢呼声。寨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朝着蚩离的方向叩首,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有人甚至激动地吹响了芦笙,欢快的调子在青山绿水间回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祥和的气氛。一名大寨侍卫策马沿着主道飞奔而来,到了田埂前翻身下马,直着身子远远在人堆里寻找着蚩离。
蚩离便摆手让寨老等人继续巡视,带着兴冲冲奔过来的蚩梦走到主道边,那侍卫便单膝跪地,气息微喘:“禀蛊王,少巫主尤川遣人回报,首趟押运的四十艘粮船,满载稻谷,已顺利抵达黔州码头,未遇楚军拦截。蜀道接应使徐延琼亦也直言,此批粮秣,将第一时间汇同成都府库调拨的存粮,直输夔州大仓集结。后续,将由大宁河水道,转运中原。”
蚩离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点了点头:“知道了,告诉巫王,一路小心。”
这消息意味着,娆疆十万大山中产出的粮食,都可以沿着长江支流,汇入蜀地的粮仓,再通过繁忙的水陆网络,最终成为支撑萧砚大业的军需命脉之一。
蚩梦一听,立刻甩开老妈的手,蹦跳着跑到蚩离身边,拽着他的衣袖来回摇晃,银铃声响成一片:“老爸、老爸。听到了没?尤川锅都运粮走一趟了!下趟!下趟让我去押粮嘛!我要去中原,我要去看雪姐姐,还有千乌姐姐!好久没见她们了,想死我喽!”
鲜参也走了过来,闻言好笑地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只想着去看她们?就没别的想头了?”
蚩梦的脸颊飞起晕红,扭捏了一下,嘴硬道:“当然……当然还有别的!中原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嘛!”
蚩离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又看看鲜参促狭的笑容,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蚩梦被晒得微红、还带着玉容膏凉意的头顶,故意板起脸:“田里的稻子还没抽穗呢,就想着往外头跑?真是女大不中留哦……”
他看着女儿瞬间垮下的小脸,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话锋却一转,意味深长,“……哪能就这么让你毛毛躁躁地去?咱们娆疆的圣女,哪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押趟粮草就去了呢……”
“啊?又不准我去?”蚩梦顿时哀嚎一声,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惹得稍有几分心思的蚩离也不由和鲜参哈哈大笑起来。
阳光洒满梯田,水光粼粼,山歌悠扬,这片曾经各寨征伐,因十万大山闭塞贫瘠的土地,因为那个汉家人来过,短短一年,便已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其人虽来了又去,但他带来的这抹生机,却已深深扎根,再不会断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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