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 - 第453章 承天命 启新章
第453章 承天命 启新章
寒风稍逊,拂过晋阳王宫偏殿厚重的窗棂,发出沙沙的呜咽。
殿内,兽口铜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李存勖端坐案后,眉头微锁,翻看着一份字迹极为详实的卷宗,那是通文馆与戏伶楼探查得来的,关于萧砚河北一行的密报。墨迹很新,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炭火气混合的沉郁味道。
镜心魔垂手侍立在一侧,不时稍作补充,他低垂着眼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离李存勖分毫。殿内一片沉寂,只有轻微的翻书声和窗外寒风的呼号。
殿门被轻轻叩响,随即推开一条缝隙。一名身着白色服饰的伶人快步趋入,神色凝重,径直走到镜心魔身后,俯身耳语了几句。
镜心魔眼珠子一转,平静的面容上立刻作出几分讶然,复而弯腰下去,道:“大王,太尉李存仁求见,称有紧急军情禀报。”
“让他进来。”
旋即,李嗣源疾步进入此间,二话不说就是大拜下去:“罪臣李存仁叩见大王!”
李存勖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落在李嗣源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审视:“四弟何来罪臣一说?需知月前镇州一事,本王早已赦你无罪……”
李嗣源保持着跪姿,语速加快:“臣奉王命,主持通文馆对漠北渗透联络之事。方才收到密探冒死传回急报,言漠北王庭述里朵半月前遣心腹大将赵思温,尽起王庭本部精锐及述里氏强兵,开赴褚特部方向弹压部乱,王庭守备,因此十去七八,仅余少量宫帐军及贵族部族兵。耶律剌葛闻讯,已于十余日前,不顾酷寒冬末,尽起本部及乙室、迭剌等附逆部族,号称控弦十万,悍然发兵,奔袭王庭大定府!”
“什么?!”李存勖先是惊愕,手中的卷宗复而啪地一声重重落在案上。
他猛地站起身,案几被带得晃动。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殿内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度。他的眼神极为震怒,直刺跪在地上的李嗣源:“十余日前?!四弟,本王将漠北渗透联络之责交予你,耶律剌葛发兵十余日,你竟才得到消息?!”
李嗣源头颅更低,惶恐且自责道:“臣…万死。漠北风雪阻隔,讯息传递本就艰难。耶律剌葛此次出兵极为迅速隐秘,且选在酷寒时节,路途险阻倍增。潜伏密探为送出此讯,已折损数人…臣失职,未能及时洞察彼辈动向,请大王责罚。”
“责罚?”李存勖仿佛被气笑,揉着脑门沉声道,“责罚你有何用!你可知,耶律剌葛此去,乃是自蹈死地!那王庭空虚…”
他猛地顿住,眼中厉芒暴涨,似乎瞬间就将碎片信息串联起来,“好一个述里朵,好一个王庭空虚。这分明是饵,钓的就是耶律剌葛这蠢货,而你,负责联络渗透漠北,竟让耶律剌葛如此轻易地吞下了这致命的饵钩?十余日…足够他的大军在风雪里冻死大半了!喝风都能喝撑死了!”
殿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李嗣源跪伏在地,不敢发出一言,只是承受着李存勖的滔天怒意。
“大王息怒。”一个悠扬平和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镜心魔走出半步,微微躬身,用伶人特有的腔调道:“漠北辽阔,风雪无情,讯息迟滞亦是常情。李太尉素来谨慎,此次疏忽,想必亦是事出有因。眼下耶律剌葛虽已中计入彀,然其数万叛军奔袭王庭,漠北局势已然剧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我大晋北疆安危。当务之急,应是速召重臣,共商应对之策,以免…错失转圜之机啊。”
李存勖胸膛起伏了一下,眼中怒火未熄,但镜心魔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让他强行压下了立刻发作的冲动。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跪伏在地的李嗣源。
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回主位,声音冰冷,“镜心魔所言不无道理。速召郭崇韬、李存礼、张承业、周德威即刻入殿议事。四弟,起来吧。将你所得情报,详述一遍。”
“臣遵旨。”李嗣源这才如蒙大赦般站起身,额角已隐有冷汗,躬身退至一旁,将所谓褚特部变故、王庭遣兵弹压、耶律剌葛寒冬出兵、大略位置等情报,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在这一过程中,被召见的几人次第赶至殿中,炭火被重新拨旺,殿内的寒意稍减,气氛却比适才更令人窒息。
李存勖没有任何寒暄,让镜心魔将刚刚李嗣源所言简洁的复述了一遍后,最后自己再冷冷补充,定下基调道:“…耶律剌葛利令智昏,寒冬孤军深入,已是自陷死地,败局已定。”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郭崇韬肃立其间,眉头紧锁不止。
李嗣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竟是第一个出列,道:“大王,臣确乃万死,耶律剌葛此行也着实凶险万分,然此确乃天赐良机。可谓助我大晋破萧砚北疆之锁,染指漠北之始。”
他目光灼灼,迎上李存勖审视的眼神,“漠北王庭空虚纵是饵,但赵思温主力被牵制于外亦是事实,王庭防御确然削弱。耶律剌葛数万兵马,亦是滔天巨浪,足以撼动堤坝。此乃乱中取利之局!”
李存勖一旁的镜心魔,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伶人韵味的低咳,仿佛只是嗓子不适。
李嗣源毫不停顿,继续阐述他的方略:“臣请大王速遣数千精骑,以‘客军’之名,星夜北上!名义可定为调解漠北纷争或协助平叛。首要,追上耶律剌葛,勒令其停止冒进,陈明利害。若其执迷,则退而结阵自保,持大王金箭,联络尚存实力的乙室、迭剌等部头人,助其收拢溃兵,退保于都斤山或阴山北麓险要,建立据点,以待天时。次之,若遇王庭伏兵与叛军主力两败俱伤、元行钦部亦遭重创之天赐良机,方可伺机而动,以最小代价攫取最大利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加重:“萧砚若遣大军公然介入,则其仁政之策、爱民之名尽丧。我仅出客军,进退有据,占尽道义先机。敢问大王,敢问诸位——”
“萧砚其人,敢在仁政初开、府库空虚、百废待兴之际,为漠北之事,与我大晋全面开战于中原乎?此乃以漠北为棋,行四两拨千斤之策。”
“太尉此言莫太过于荒谬。”一个喝声猛地响起,李嗣源眼中寒光一闪,回头望去,便正见张承业怒不可遏,面白的脸已然涨红。“李太尉,耶律剌葛利令智昏,寒冬出兵已是取死之道,我大晋新经大败,赎回将士耗资甚巨,元气未复,府库空虚,你岂不知当下再遣兵深入不毛,非但于事无补,反会引火烧身。”
他转向李存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大王,元行钦尚在漠北动向不明,更遑论那萧砚?其虽行仁政耗资巨万,然梁朝根基未损分毫,反而民心渐安、百万兵马如臂使指,若激得他倾汴梁禁军与河北兵马犯境,我大晋又岂得安宁?半月前耗费良多遣使与梁朝维持关系的意义何在?此策万不可行!春耕在即,再兴兵戈,民力何堪?当务之急是经略代北、云朔,稳固根基,徐图后计。”
李存勖闻言点头,竟是罕见的没有第一时间想着打出去。
但这时候,周德威却上前一步,沉声道:“大王,张监军所言风险,确是实情。然李太尉所虑北疆之患,亦非空穴来风。老臣以为,若行此策,需如履薄冰。”
他目光扫过李嗣源和李存礼,道:“其一,规模务必严控,三五千精骑并阴山蕃部仆从军足矣。其二,目标必须明确,非为争胜,实为留子。联络尚存之反王庭部族,助其退保险要,建立据点,以待天时。绝不可贪功冒进,非必要不可与梁军元行钦部交兵。保全实力,方为上策。”
李存礼在李嗣源身后半步,此刻也躬身道:“王兄…四哥所言,老成持重。漠北若尽归萧砚,我晋国北疆危殆。此时介入,虽险,乃不得不为。”
他微微抬头,目光谨慎地掠过身前的李嗣源,又补充道:“然,天寒地险,敌暗我明。所遣之军,务必精悍,统帅更需智勇兼备,万不可因小利而忘大义,致令晋国卷入滔天战火。”
郭崇韬叹了一口气,终于出声适时补充,竟然并未完全支持张承业所言:“大王,张监军所忧固是,薛侯所言却也不无道理,若漠北尽归萧砚与述里朵,则我大晋北疆门户洞开。萧砚之大军可自阴山、云中俯冲而下,与河南、河北之敌形成夹击之势,届时,我晋国恐真成瓮中之鳖。”
李存勖闻言立即颔首,却是马上道:“那依郭卿所言,本王该当如何?”
“其一,诚如大王所言,耶律剌葛必败。然其数万之众亦能极大消耗王庭力量,甚至可能重创元行钦部。此等削弱萧砚羽翼之机,若完全放弃,实属不智。其二,李太尉所言‘客军’一说,确有道理。一支精干的兵马,若运用得当,确能在漠北乱局中钉下一颗钉子,搅乱萧砚与述里朵的整合步伐,为我经略代北争取时间。”
张承业长叹一声,但也并非就是不甘,而是国情如此,实在是两难,所以到了这时候,他一声叹气,背脊看起来好像都弯了几分。
李存勖斟酌着,殿内一时陷入争论后的沉寂,唯有不同的目光在这位年轻晋王的脸上交汇。
他又哪里不知张承业字字泣血,道尽国力之艰险,但从长远计,漠北若尽归萧砚,晋国北疆再无屏障,南北夹击之势一成,便就是真正的绝境。李嗣源那看似冒险的计划,其核心逻辑却有其合理性。
萧砚被他自己铺开的仁政巨网束缚住了手脚,庞大的开销如无底洞般吞噬着梁朝的国库。他这个仁君需要时间,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在此时背上“新政不过施行一月便废弃”的骂名,与晋国全面开战。
这客军模式,是唯一能在不彻底撕破脸皮的前提下,将一枚钉子楔入漠北的机会。风险固然巨大,但战略的窗口稍纵即逝,容不得过多犹豫。
时间在无声的权衡中流逝,终于,李存勖抬起手,殿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诸卿所虑皆乃深远,然漠北之事,确关乎我大晋国运。”他的声音尽力保持冷静,清晰地回荡在殿中,“此险…不得不冒!”
他目光如电,下意识掠过张承业,下令道:“客军,只出三千太原锋锐。并选代北、云中、阴山诸蕃部最耐寒、最精锐之仆从军五千,一人双马,入漠北争雄。”
“尔等之任,非助耶律剌葛。”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李嗣源和李存礼,“首要自如四弟所言,追上耶律剌葛,勒令其停止冒进。若其执迷不悟…”李存勖眼中寒光一闪,“尔等便退而结阵自保,持本王金箭,以‘晋国观察调解使’名义,联络乙室、迭剌等部头人,许其官位名爵,助其收拢溃兵,退保于都斤山或阴山北麓险要,建立据点,分裂草原,以待天时。”
他沉吟一二,又沉声道:“唯遇王庭伏兵与耶律剌葛主力两败俱伤、元行钦部亦遭重创之天赐良机,方可伺机而动,定漠北大势。”
“四弟多年戍守北疆,熟悉漠北边情,又兼知渗透联络之利;六弟通晓机变,武艺超群……”李存勖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此次客军,便由四弟为主帅,六弟为副帅,辅以戏伶楼。持本王金箭,便宜行事。沿途所行,每日以戏伶楼密道飞鸽,报于郭卿与镜心魔知晓。”
镜心魔闻言,立即捧着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上前,盘中静静躺着一支造型古朴、金光熠熠的短箭。
李存勖亲手拿起金箭,走到李嗣源面前,眼神深邃:“四弟,六弟,此行事关国运,望尔等…持重!周总管‘留子’之论,切记于心。”
李嗣源内心狂澜翻涌,面上却只是肃然,恭敬躬身,双手稳稳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金箭,声音沉稳:“臣领旨!必不负大王重托,为我大晋在漠北…争得一线生机。”
李存礼紧随其后,同样躬身:“臣存礼遵旨。”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唯有低垂的眼帘掩去复杂心绪。
李存勖略略颔首,复又命周德威加强潞州、雁门与太行各关隘的防线,警备梁军反扑。
周德威默默领命,眼神与张承业、郭崇韬短暂交汇。
张承业面色铁青,嘴唇翕动,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郭崇韬看着李嗣源接过金箭,目光沉凝,微微颔首,并无多言。
侍立李存勖身旁的镜心魔,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仿佛殿内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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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毕,郭崇韬几人被李存勖留下,李嗣源和李存礼二人则离开晋阳宫,前往通文馆点兵带将。
待到了通文馆,作为新任圣主的李存礼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连亢奋的巴也与持重的巴尔都没留下。
他转过身,看着端坐一旁的李嗣源,脸上再无殿上的恭谨,只剩下深沉的忧虑。
“大哥,”李存礼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此去漠北,凶险异常。愚弟非是惧死,实忧…此举恐将晋国拖入万劫不复之境……”
他上前一步,目光紧锁李嗣源,“萧砚此人,你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其人深不可测,免税安民之策虽耗资巨万,然此举亦使其根基愈固,反观我们,漠北事万一不定,萧砚若趁势挥师北上…”
“六弟!”李嗣源猛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炭火映照下,他眯着眼,仿佛在压抑眼底那一抹疯狂。
“你多虑了!萧砚?他开‘仁政’之口,行收买人心之实,今年耗费何止千万贯?春耕在即,各处水利、赈济、新军、官吏俸禄…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他纵有岐蜀缴获,这二地难道不需安抚?一年折腾下来,库房里还能剩下几个铜板?他敢在此时与我大晋全面开战?钱粮从何而来?”
他站起身,负手踱了两步,炭火将他的身影投在石壁上,摇曳不定:“他若敢撕破脸调集主力北上?且不说江南、蜀地是否安稳,单是这‘穷兵黩武、朝令夕改’的骂名,就足以让他苦心经营的仁德招牌轰然倒塌。他不久前才在河北杀的人头滚滚,连根基都动摇了,民心若再失,他拿什么立足?他不敢。他只能捏着鼻子,在漠北这个棋盘上,按规矩跟我们斗,这就是客军的妙处。”
李嗣源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存礼,复而轻轻拍着李存礼的肩膀,好言道:“六弟啊六弟,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拿下漠北一部,收拢耶律剌葛残部,我们就有立足之地,就有对抗萧砚、对抗那遗命的资本。否则…你我兄弟,连同这晋国基业,迟早被萧砚碾为齑粉。记住,我们不是在拖晋国下水,我们是在为晋国,也为我们自己,争一条生路。”
李存礼看着这位大哥眼中那近乎偏执的火焰,听着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分析,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对这位大哥十数年的忠诚、敬仰,以及对晋国的忠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但他更清楚,此刻任何劝谏都已是徒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只是撩起衣袍下摆,单膝重重跪在李嗣源面前。
“弟…明白了。愿随兄长,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好,对于六弟,为兄就知道不会错付。”李嗣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伸手将他扶起,“速去准备。三千骑,要最精锐的,九弟、十弟、十一弟、十二弟,还有三弟,他的伤当也养好了,遮掩一下,将他也带上。另,通文馆骨干,代北悍卒,重金,珍宝,多多益善,漠北那些墙头草,认的就是这个。时不我待,尽快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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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寒风瑟瑟,所谓争雄之势已如千钧一发。而千里之外的吴国扬州,却是另一番景象。
时值冬末春初,寒意虽未散尽,却已被氤氲的水汽柔化。临水的一处精致轩榭,推开雕木窗,便能望见烟波浩渺的运河,岸边垂柳已抽出嫩黄的芽苞,在蒙蒙细雨中摇曳生姿。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与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与北地的肃杀凛冽判若两个世界。
轩榭内,炭盆烧得暖融融的。李星云与张子凡隔着一张小桌上的棋盘相对而坐,黑白子错落其间,棋局已至中盘。李星云执白,手指悬在一枚棋子上空,眉头微蹙,目光却有些飘忽,并未真正落在棋盘上。
相较于在长沙时的沉稳持重,楚王次子马希声来江南一行后,当下倒是开朗了不少,他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这会正百无聊赖地斜倚在临水的朱漆栏杆上,一条腿悬在栏外晃荡着,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嗑得咔吧作响,瓜子皮随意地吐进下方的运河里,引得几尾锦鲤浮出水面争抢。
比起李星云来,他与张子凡的脸上反而更有几分世家子弟惯有的跳脱和不耐烦,时不时瞟一眼沉闷的棋局。
“李兄。”张子凡落下一枚黑子,声音温和地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今早见了吴王驾前的徐温徐相。”他抬眼看向李星云,“从此人观之,吴国的态度,比起吴越来,甚为积极。”
他顿了顿,留意着李星云的反应,继续说道:“徐相言,吴王对其膝下明珠上饶公主,甚是钟爱。闻殿下风采,有意将其许配于你,以结秦晋之好,共襄‘护唐’大业。”
李星云悬在半空的手指猛地顿住。他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欣喜,反而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容,像是吞下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那枚棋子终究没有落下,被他无意识地攥回手心。他的目光越过张子凡,投向窗外迷蒙的烟雨,声音有些空茫:“上饶公主…师妹她…”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沉默过后,再抬眼,眼神里已然交织着对陆林轩的牵挂和一种被无形洪流裹挟着前行的迷茫,“子凡,你说…我与师妹,自从师父下了青城山后,就好像一直在被人推着走。被逼离开剑庐…去太原…楚国…现在又来这江南…这棋,究竟是谁在下?”
“哎哟我的李大哥。”张子凡一时默然不提,马希声眼珠子一转,却是立刻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几步窜到棋盘边,抓起一把瓜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李星云手里,“愁眉苦脸作甚?上饶妹妹我见过几次,娇憨可爱得很,配你也不委屈嘛!再说了,”
他朝着张子凡挤了挤眼,一脸促狭,“子凡哥,你说是不是?这叫政治联姻,双赢!娶了她,吴国就是咱们铁杆盟友,救林轩嫂子不也多份力?稳赚不赔的买卖!”
张子凡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推开马希声又递过来的瓜子,踌躇了一会,对李星云道:“希声话糙理不糙。李兄,我知你无心天下,然时势如此。你身负血脉,便是这天下‘护唐’之望所系。吴王联姻,是看重你,也是看重这面旗帜。”他的目光恳切而坚定,“唯有聚合诸侯之力,方能抗衡强梁,救出林轩,徐徐图之……这棋局虽大,执子者,终究是你自己。每一步,都关乎无数人生死,关乎…陆姑娘能否安然归来。”
李星云沉默着,攥着棋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窗外细雨敲打着芭蕉叶,沙沙作响。
就在这时,轩榭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身着吴国官服的侍从恭敬地立在珠帘外,躬身禀报:“殿下,张公子,马公子。门外有一位自称‘石瑶’的妇人求见,言有要物呈予殿下。”
李星云和张子凡对视一眼,张子凡微微颔首。
“请她进来。”李星云沉声道。
珠帘轻响,一位身着素雅深色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缓步走了进来。其人面容平凡,眼神却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相貌比起之前见面居然又是不同。
“殿下。”石瑶手中捧着一个被深色锦缎覆盖的长条形木匣,先是向李星云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然后,她的目光才掠过张子凡和马希声,算是致意,张子凡起身行礼不提,马希声却是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连瓜子都忘了嗑。
李星云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平静道:“天佑星此来,可是袁天罡…又有何吩咐?”
石瑶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情绪,声音依旧平和:“妾身此来,确奉大帅严命,为殿下送上一件旧物,并传达大帅的几句话。”
她说着,缓步上前,将木匣置于李星云面前的棋案一角,轻轻揭开了覆盖木匣的锦缎。
匣内,一柄宽长重剑静静躺在明黄色的丝绒衬垫上。剑身古朴简单,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痕迹,唯有剑柄与护手的形制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厚重之气可谓扑面而来。
“此剑,名为龙泉。”
轩榭内一片寂静,连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李星云的目光瞬间被那柄剑攫住,呼吸微微一滞。
石瑶的目光落在剑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道感:“大帅有言,殿下离开长沙,辗转江南,联络诸侯,心系故人,其情可悯,其志…亦初显峥嵘。”
言及此处,她微微抬眼,看向李星云:“然大帅亦要妾身问殿下一句:殿下可知,你每在江南踟蹰一日,那萧砚在中原的根基便稳固一分?你每念及一人安危,可曾想过,天下间多年因诸侯纷争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者,何止万千?”
李星云握着棋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旁边的张子凡则是若有所思,却一时仿若无解。
石瑶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道:“大帅观天下之势,洞若观火。萧砚已踞其五,李存勖据有其二,余者不过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漠北尔尔,更不足持为根本,此乃定局。”
她微微停顿,目光紧紧锁住李星云:“然,大帅更言:定局非死局!殿下乃太宗皇帝嫡系血脉,身负真龙气运,此乃天命所归。这柄龙泉,自铸成起便追随天子,它不仅是神兵利器,更是李唐正统的象征,是号令天下志士、凝聚散沙般诸侯的不二信物。”
“故此,大帅命妾身转告殿下:莫再迟疑,莫再自困于一隅。持此龙泉,振臂一呼。有大帅在暗处运筹帷幄,有不良人遍布天下倾力相助,殿下必能尽揽李存勖之二,并收拢江南其三,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终成煌煌不可阻挡之大势。重铸李唐乾坤,解万民倒悬,此其时也!殿下,天命在身,责无旁贷。此剑归位,便是殿下承天命、启新章之始……”
话音落下,轩榭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炭盆里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
李星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柄剑上。
离开剑庐数年,他又何尝不知这柄剑的偌大名声?一时之间,自由的渴望在胸腔里冲撞,对师妹安危的忧虑撕扯着神经,对那庞大如山岳的责任本能地抗拒,还有对袁天罡那操控一切的意志深深的排斥…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翻腾、挣扎。
他的手略略颤抖着,悬在剑匣上方,久久不愿放下。
张子凡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理解,有担忧,但更多的是鼓励和期待。他知道这柄剑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李星云接下它意味着什么,但他更清楚,这是凝聚散乱诸侯、争雄天下的唯一旗帜。
马希声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奇又带着几分沉默地看着那柄传说中的剑,又看看天人交战的李星云,一言不发。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流逝,窗外的雨声似乎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终于,李星云眼中那剧烈的挣扎风暴缓缓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以及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缘后反而生出的决绝。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五指收紧,最终,稳稳地握住了龙泉剑的剑柄。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岳的气息,仿佛瞬间笼罩了整个轩榭。
石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弧度,她再次深深躬身:“殿下圣明,大业可期。”
在看见李星云久久没有应声后,她没有再言语,身影无声地退后,融入珠帘外的阴影之中,如同她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哇…”马希声这才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凑近两步,眼睛发亮地盯着李星云手中的剑,“这就是传说中的龙泉剑?看着就…嗯…霸气。李大哥,这下咱们更有底气了。接下来去哪?闽国还是回我楚国?”
他显然在试图用惯有的跳脱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李星云没有回答。他握着剑,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烟雨朦胧,笼罩着扬州城,也笼罩着不可知的未来。剑身的冰凉透过掌心,不断提醒着他握住了什么。张子凡走到他身边,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同样投向远方烟雨深处。
“路,开始了。”李星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张子凡耳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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